神悲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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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某些

翌日。

我蹲在八哥的坟上用树枝勾勒些字符。身后传来竹席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你……我回头看向那个挣扎起身的伤患，蹲太久了起身一急眼前发晕发黑。

我抬起胳膊，模糊的指了个方向，期盼着正指着那伤患“你别乱动。

“呃……他似乎是在因为伤痛低吟。

“且躺着吧。我缓过劲来，冲到床前尽力柔声说。

锅里还剩下些白粥，盖着锅盖，便不怕蚊虫飞进去。我端着石臼，石臼里的断经汁液还没干，被我倒入了锅中的白粥中，搅了搅后盛到碗里，端到山洞里。

“我这是……？他声音虚弱。

我以沉默应对“……

如何委婉的说他是被怪物拖回来的呢？

我想了想，再次开口“我是要暂时照顾你的。你被我的伙伴拉上山，等到你将养到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就可以回军营了。

那男人听见这种话后没有再开口。

我将八哥找来的断经全数放在石臼里。

要是提前找一些晒干，现在就可以碾碎它然后将粉末放进粥里了。

抱着“如果这样做就能偷懒的心思，我找出石臼将那几颗新鲜的植物丢进去，开始狂捣。

绿色的汁液被挤压出，叶片被捣碎，整体看起来像糊糊。我揭开锅盖，热气喷了满脸，将断经糊尽数倒进锅里，开始搅拌。

今天由于担心他醒来，煮的也是白粥。

病患不能吃油腻的大鱼大肉——况且邪神留给我的也不是什么足够狠狠挥霍的钱财。

天天去山下买肉吃肯定是不行的，山上的野味……在邪神留给我的知识中，野味不是什么健康的东西。

不过我之前买了几只鸡养着，眼下八哥离世，没人统领它们，早不知道跑出几里地了。等送这人走的时候，请他吃一顿卵蒜炒肉沫就行了吧。

搅着搅着，断经的腥苦味便完全遮盖住粥香，小半锅粥全成了诡异的赭绿色，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快速的把粥盛出来，飞速盖上锅盖，然后快步端着粥到那人面前。

他的目光从天花板上的石壁转移到那碗有强烈酸腐味的粥上，我仍旧一手紧捏鼻子，强硬地将粥碗往他脸边挤。

他龇牙咧嘴地坐起来，那样子像是离了水的鱼在岸上挣扎。

我闷闷地说“能不能自己喝？

他不顾我的询问，神色中有淡淡的讶异“请问姑娘，这可是断经？

我说“确实是断经。山下人总是用来外敷，依本姑娘拙见，内服可做到外敷做不到的功效。

他目露犹疑地接过碗，深深一闻，立刻一副痛苦的模样“这味道……

“像腐肉？但是将军可能没接触过更难闻的药草呢，听说你们是从京城近郊出发的，估计平时帐里烧的都是上好的香料吧。我立刻接话，又觉得说错话了，“我可没有讽刺你啊，就是揣测一下。

男人蹙了蹙眉，没有接我不礼貌的话“断经虽为止血神效之药，但毒效也非其他药草可比拟。直接口服怕是……

“将军那日鲜血淋漓地到我洞前，因为行军打仗不待人，所以我没选择温补，便只能是速成。这山贫瘠，没什么可以快速填补元气的草药，断经可以塑造一种‘虽内里空虚，但表面蓬勃有生气’的脉象。

“现下让将军能够正常活动才是第一，待到回营之时再慢谈大补之物……

他低笑了一声，后来估计是断经太难闻，清秀的五官迅速纠结在一起“那就，谢谢姑娘了。

我旁观他跟死了亲娘一样悲愤地喝粥“将军可还记得晕倒之前的事？

他喉头停止滚动“好像在阵前厮杀时，我看到了一圆团状怪物。那东西三眼，披着虎皮，既有兽爪又有鸟爪，怪异得很。可惜我被那东西分了神，被敌人从背后划了一刀，再之后的……便无印象了。

“哦，原来如此，那将军胆子蛮大，普通人见到恐怕会吓得晕死过去。我淡淡地说。

“咳，我也并非将军，仅是将军手下的众多副将之一。姓李名煜城，字烨竹。李煜城温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姓江，亲爹是山下不远处的县城大户，但他把我和娘赶了出来。亲娘死了，我被一好心人带回山上，现如今他已去世多年，只留我一个人在山。

突然感觉手指上黏腻腻的，估计是沾到了粥汤，于是我直接把手放在粗布麻衣上蹭了蹭。

“听刚才的讲述，江姑娘似乎也见过那妖怪……他的语气中有质询。

“啊，它昨天死了，就埋在那里。我手指向埋葬八哥的地方。

“这……李煜城好像不太相信。

其实我敢打赌他连八哥的存在都不是很相信，说不定他此刻就在自欺欺人，认为那是临死前的幻觉。于是连带着我，他都认为是有病的了。

他喏喏地喝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咽，我沉默地看着他喝粥，然后适时地开口“还有一碗。

他大惊失色“这，我喝不下了。

“再喝半碗可行？我讨价还价道。

“啊，呃，好吧。他无奈地答，“我尽力。

———

喝完粥后。

他生无可恋的躺在竹席上。

我感到奇怪“您似乎也并不着急回兵营。

李煜城摊了摊手，却牵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冷气“江姑娘，你看我现在的这副样子，着急也回不了军营，倒不如放平心态，等到方便走动的时候再着急。

“……我歪了歪头，“你骗人。

他僵了一下，说“……什么？

“从面相可以看出你今后没有任何好财运，也许是战争死了，也许是造人迫害流落街头之类的。总之你现在应该觉得回不去兵营也是一种解脱吧。但是你好像还在挣扎。

我捋捋鬓发，说着我从他面相中做出的猜测“而且我进县城的时候，偶然中听到了这次出兵并不似官府宣传那样，是抵御外族入侵。

“你说得对。李煜城苦笑，“你知道吗，长安城有一个关于话本子的调侃包袱。

“是什么？我产生了些微兴趣。

“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在去远方或是战场的时候，只要说一句‘我回来便去老家和她拜堂’或者‘我家中还有一名幼小的女儿’，他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牵扯到我蛮感兴趣的区域，我开动脑筋猜测“……死在战场上？

而后又愕然地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煜城脸上还摆着苦笑“其实这些对于士兵来说是家常便饭，我还要活着回长安给他们的家属争取抚恤金……算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吧。

我能听懂，但此刻不想与他争辩，于是话锋一转“长安是个很好的地方么？我听山下的人说，那是个很好很繁华的地方。

他怔了怔“或许……是个很好的地方吧。我日日在兵营练兵读书，已经很久没有回长安城里了。

“哦。去长安很费钱吗？我漫不经心地用树枝在土上写东西。

“有点，长安的住宅和吃食都很贵。从这里行路到长安也并不近，战争时期物价更是高。李煜城严肃地回答。

“原来如此……那么，光路费，五两银够吗？我将各处的消费减省的不能再低，最终得出“到长安应该需要五两银这个结论。

“再加上些铜钱吧，各处都是要使钱的。他善意地提出建议。

我用树枝画出一贯铜钱的形状“光凭双腿走到长安，是否可行？

“不行，长安位于我朝版图偏北的位置，而此处已经是东南地界了。

“也是。如果很远的话，还要搭上更多的旅店钱和吃食费用，估计还不如买匹骡子骑到长安划算。我恨恨地把树枝插到土里。

“南北地界划分依据是一条江，名叫厚水，到了那里你应该还要坐个船跨江，才能到北方。他似乎对我目标为长安的旅途的规划十分感兴趣，现在竟也兴致冲冲地介绍沿途的人文地理。

我盘着腿，左手撑脸，看被石壁遮住的半轮月亮“前阵子，山下村来了个瞎眼睛说书人。他一打快板便直接说，‘我朝天府之国，菜系就有五系之多’，是真的吗？

李煜城失笑“江姑娘在山上只煮白粥么？

我“以前还蛮爱吃卵蒜炒肉的……现在嘛，鸡下了蛋就变着花样吃，等十几年老了鸡也就可以吃——虽然我至今为止也没吃到鸡肉。

说着说着便有些失落。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的，我今天就去把那几只鸡逮回来。人都要去长安了，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他躺在竹席上“卵蒜炒肉……应该算桐菜吧。

我新奇地回头看看李煜城“喔！你懂的还挺多嘛。

他喃喃地说“桐菜东南方，多以菜肉相炒，以便利省时夺得家常菜头榜……

我抬头看向太阳，正午。正好这时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眼神中有刹那的吃惊。

“江姑娘，请问，我的头发，是你给我剪的吗？

“啊，对，是为了方便上药。

在他的沉默中，我离开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