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幕 流动的城市（四）
1997年12月7日，星期天，沧海市，孙夏岚走在新区的北京路上。
“喂喂喂，你听说了么？咱们医院十二楼病房的那个病人的事情。
“当然喽，这种大消息昨天早上就已经被传遍了。就连神经科的张明医生都感到惊讶，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真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来看她，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孤儿呢。不过我后来听说，给她送饭的那个女孩子，其实是她的家人送来的，从年龄上判断应该是同辈的人。
“这怎么可能，脸都烧成那样，嫁都嫁不出去的。
“你可别在后面乱咒人家。
“算我多嘴，那么，这件事情又有什么进展了？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这件事情。不过确实和那个女孩有关，那之后还有新的发展。你知道她后来干了什么吗？
“不知道。
“你听完可别被吓到哦，她居然想要弄瞎自己的双眼。
“搞什么，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嗯。虽然医院里面已经下了封口令，不过我是从陪张明医生看诊的护士那里听来的，不会有错。听说她趁着医生不注意，以掌心向上压迫眼球，真恐怖。
“等一下，那个女孩子不是被确诊为深度烧伤么？按道理说，脸上应该是蒙着纱布才是。不过话说回来，脸被烧成那个样子，没有人会喜欢的吧，更何况是个女孩子，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你可别乱咒人家，有可能会遭遇天谴的。既然付得起医药费，就说明她们家的经济状况还不错，有钱干什么不好使？
“有钱的只会被更有钱的打压，你忘了出事的时候，她的家属还去她念书的学校闹过么，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
“这种事情你别乱说！
“知……知道了，但是说实在的，她原来我记得出过一次医院，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吧，听说是不喜欢学校就打算在医院里面多呆一段时间。
“学生不喜欢学校？简直岂有此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
“唉，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医师才会大意啊。对了，那种眼白出血的症状叫什么？
“球结膜下出血，你医学院白读的么？
“对对对，这种症状一般情况会自然痊愈，但是那个女孩子却差点给整成了青光眼。
“哦？也就是说，她不想看见什么吧，听起来不太正常。
“岂止这样啊！那个女孩这次住院又多出了别的问题，好像得了什么失语症，还请来了别的医生，毕竟我们医院没有这个专业的，那个临时来的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想——哦对了，何建东！就是这个名字。
“名字有什么重要的？管他是叫什么，别让病患在医院里面闹出乱子就行了。
孙夏岚坐在公园的躺椅上，身后坐着的两个嘀嘀咕咕的女性，从她们的身上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分析，可以推测二人应该是医生一类的职业。屏息了几秒钟，确认附近没有异常的奥能后，她翻开一个绿色的小本子，在上面用碳素笔写着什么。
——孙夏岚，名誉代行者。
——人民公园附近，无死灵奥能……
这种记录是每一名盘古议会代行者的职责，代行者负责记录其所属地区的流动奥能情况，然后再在固定的时间内上报给BIOS系统进行数据分析，因为最近死灵协会在西伯利亚的活动，这种汇报的频率从一个星期一次改为了三天一次。但是谁又知道那些内阁的分析人士能不能有很好的成效。
唉——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裤兜，突然间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仔细感受了一下那个东西的形状，应该是某种卡片。
“何若雪……夏岚，这张身份证上面的女孩和你长得好像。
孙夏岚仔细打量着那张身份证，1989年办理的，有效期为五年，早就已经过期了，而也就是因为她本人太过于聚精会神，所以才没有察觉到已经悄悄坐在她身边的李泽渊。
“你干嘛！吓我一跳。
“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去看电影么，宫老爷子的《幽灵公主》，票我已经买好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情，你可是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要不是昨天下午我在抽屉里面看到你塞在夹缝里面的小纸条，我才不会来。孙夏岚有些生气，直起身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泽渊的鼻尖，“这种事情你难道就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么？你把纸条夹在历史书里面，你知道我很少看历史，如果不是王雪晴来找我借书也不会有人发现。
“所……所以呢？
“嗯，作为惩罚，今天的中午饭你请。
“得嘞您。
“学什么京片儿，神经病。
好像是暂时把身份证的事情敷衍过去了，孙夏岚在心中庆幸。
两人离开人民广场朝着电影院去了，而躲在树丛望着这一切的男人，像是得到什么启示似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1997年12月7日，沧海市，和谐医院。
时间来到黄昏，即使是面部被纱布蒙着，察觉不到光线，也能够辨别出时间来，这一点对唐佳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小发现，这种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居然令她格外高兴。
但是这个黄昏并不如同眼前所见的黑暗一般宁静，而是格外吵闹……
那个唐峥居然来看她了，这倒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唐峥走进病房，和妹妹聊了几句，谈话内容简直就像是双方素未谋面而进行的第一次交谈，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唐佳熠只能无可奈何地按照记忆中的形态应对，好赶快把这个人打发走。
“那么……再见了。
唐佳熠没有回答他，而是将脑袋扭朝另一边。
——这简直是像在演习，滑稽的令人可笑。
估计这个家伙很快就会将这一切讲给班上的同学吧，然后自己就会继续做笑柄。
不一会儿，心理咨询师来访了。
这个人虽然说是心理咨询师，但是说话的态度有些令人怀疑，而且，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某种唐佳熠自己察觉不到的东西。
“唐佳熠……1997年10月23日因面部重度烧伤住院，10月27日出院，两天后又住院了，怎么？把医院当做自己家了么？
唐佳熠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医生会这样和病人打招呼，还是以这种高傲的口吻。她从音色上判断来着是一个大概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人，他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心理治疗师何建东。哦对了，我不是这间医院的员工，还是个没有行医执照的医生，没有相关证件……不过反正你也看不见，这些都无所谓吧。
“是谁和你说我有失语症这种事情的？那个唐峥么？
当唐佳熠忍不住回嘴，男人居然连连点头。
——果然，意料之中的事情。
“你会生气是正常的现象，失语症给人的影响不太好，更何况这是误诊。这间医院不是人民医院那种公立的医院，而是私立的，所以这里的医生诊断起来都是按照教科书上的一板一眼，不擅长处理你这种案例。不过，你自己也有错，因为什么也不说，就很容易被误诊了。
这种说话的态度令她更加反感了。
“这里的医生真的以为我得了失语症？
“没错。毕竟大火有可能会破坏你的脑部神经，所以就认为布若卡氏区的回路受损了。不过你放心，这是误诊，你说话并不是出自于肉体的障碍，而是出自个人意志的吧，所以这不是失语症，而是心理学上的无言症，当然这么名字是我自己编的。如此一来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但我可不想刚上班就被开除，我的本业工作又不忙，所以就来陪陪你好了。
——多管闲事。
唐佳熠伸手想去按床头的叫人铃，却被男人一把抢走了。
“你干嘛？
这一举动将病房里面所有病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
“如果你把我刚才的话告诉这里的医生，我不是得立马卷铺盖走人了么？我提出的看法是，病人并不是某种自然缺陷的无辜受害者，而是自身疾病的创造者，所以，就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环境污染、文明的病态、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或其他常见的代罪羔羊上；取而代之的，是要把疾病形而上学的观点放在台面上，这个观点认为症状是心理冲突在身体上的表现，并能通过症状的象征意义，展现病人当前的问题。
男人说话磕磕顿顿的，感觉像是在教堂里面神叨叨的神父，只有神仙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让他们误会你得了失语症又有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再回答无聊的问题了，这不是很划算么？
这个叫做何建东的医生说的确实没有什么毛病，但是能够把这一点明白说出来的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唐佳熠包着绷带的双眼面朝着来路不明的医生。
“你其实不是医生吧。
“当然了，我的本职工作是奥术师。
“嘁……她嘲弄道，“我对变戏法的家伙不感兴趣。
“抱歉了，刚刚那个是玩笑话。我已经从唐峥口中得到了你在学校的生活状况，因为面部烧伤，你的脸变成了恐怖的模样，所有人都排斥你，对么？
“……
看见对方不说话，男人像是抢占了什么有利地位似的笑了笑。
“没有人愿意和你说话，没有人愿意成为你的朋友，你在学校受到排斥，你哥哥也因为这件事情，怕耽误到他自己的人际圈。所以你选择了回到医院，用纱布蒙起自己的面部，对你来说，至少在这，你不用见到那些丑恶的人、嫌弃你的面容人。
“是的，我知道唐峥他实际上只是取笑我罢了，我很明白的……亲情这种东西很快就会消失。
唐佳熠的手缩了缩，这时男人看到了女孩手中的书，书名是《少年维特之烦恼》。
“你喜欢读书？
“嗯，从小就喜欢。
“那你知道维特为什么要自杀么？
“不知道……
“即一个人与社会群体的距离越大，他自杀的可能性也越高，由此可以引申出，一个人独立的自我意识越强，他面临的潜在的自杀风险也越大。而维特就是这样一个与世俗社会存在较大距离，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个体。
“这种说法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你的创伤我已经无法弥补了，没错，你现在已经是孤身一人了。你懂我说的意思。
男人轻轻一笑，从座位上起身。
传入唐佳熠耳朵里面的只有他摆放椅子的声响和走路逐渐远离的声音。
“总而言之，你的状况我已经了解了，等我今天晚上做一个具体的分析，明天就回给你进行诊断。明天见了。
这个叫做何建东的男人，突然现身而后又突然离开，一切都十分的魔幻。
——明天……我还会有明天么？
男人走出病房，关上门，唐峥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子上，看样子是在等他。
“医院里面消毒水的味道可真是难闻啊。他戴起口罩，面朝唐峥，“唐佳熠的病我已经了解了，明天我就为她治疗。
“谢谢你，请收下这个。唐峥从腰包中拿出一个红包，悄悄塞到何建东的衣兜里面。这令何建东有些惊讶，不过他没有把惊讶表现出来。
“怎么？你是在担心我的医术么？
“不……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关于之前我和您说的唐佳熠在学校生活的事情……
“怎么？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我可是很忙的。
“……其实，我在学校不愿意搭理她的原因并不是刚才说的那样我讨厌她，虽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但我也只是说别在学校里面一起说话，因为我身边没多少朋友，而那些朋友又说我唐佳熠是个丑鬼，我要是不合群的话那就惨了，所以能不能麻烦您再进去一次和她说这些呢？
“这种事情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要说只能你自己去说。
男人瞥了一眼唐峥，态度十分不屑。
“嘁，年轻人的家庭矛盾问题不在我的职业范围内。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她估计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吧，我是真的很怕自己那些朋友说讨厌我。
“你的妹妹那些朋友比起来，谁重要？亲情和友情之间要做抉择的话，不用我说明吧。
“这是两码事。
“我的职责是治病，不是解决你们之间的纠纷，别再来烦我了。
“等一下，何医生、何建东医生——
男人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走去，留下愣在原地的唐峥。
几分钟后，像是做了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唐峥最后也离开了医院。
还是向一切那样，懦弱，真正的话永远不敢说出口，也许懦弱的人会一辈子懦弱下去。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提供方盘古议会驻沧海市代行者分部
读取人孙夏岚
保密状态C级
BIOS系统启动中……
传送奥术启动中……
正在使用奥能……
确认奥术师身份成功……
文件封印解除……
获取成功……
●学徒奥术师特权当一名奥术师获得身份并且拥有一定的资历后，会相应的获得一定程度的出行减免，只要凭借身份证或者奥术师资格证，就可以免除一定的票务费用。奥术师协会于1995年颁布这一项规定，目的是为了刺激新锐奥术师的成长。
●奥术师资格考试类似于高考，但是性质则完全不同，该考试的时间为每年的夏至和冬至，每一名奥术师通过考试用以达到更高级的奥术师评级，以及延续奥术师身份证的使用期限，任何奥术师只要报名即可参加。
●沧海市抗日战争纪念公园位于沧海市盘龙镇，纪念为抗日的英雄烈士而修建，总体规划占地200多亩，至目前共投入资金80多万元。此处抗战遗址，是市级抗战遗址，记录了在抗战过程中的无数革命事迹和英雄们，记载着可歌可泣的抗战史。
通知通知所有被吊销资格证的奥术师，奥术师协会将于本月进行奥术师资格考试（初试），具体考场以及时间安排请在当地盘古议会分部BIOS系统查询，考试结果会在考试结束后的五个小时内公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