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曲
广南道自东向西,横穿沙河镇。
汽车渐渐地多了,繁荣渐渐地兴盛了。
从东面的横岭村到西面的白泥村,长达七公里,远远近近散落着十几个加油站、十几个饭店、十几个汽车修配店、十几家宾馆,沙河镇的繁荣与路共生。
1994年秋,冷锋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家乡。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家乡一点没有变化,唯一变化的是穿镇而过的广南道由原来的沥青路变成了水泥路,由两车道变成了四车道,路面抬高了不少,两边还植上了高大笔直的风景树——棕榈树。
虽则冷锋是去过深圳打过工的人,见识了世面,家乡这一点变化使他格外地高兴,路通财通的道理无人不知。
“爸,我要做生意。冷锋一回到家就向父亲冷崇业提出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你要做生意,你会做生意咩?冷父一听,不免惊疑。冷家祖上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到了冷崇业这一代,算是出了一个“知识分子。
在冷崇业的眼中,儿子从小就喜欢舞文弄墨,更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抄抄写写吃茶看报。
“我不做生意我能做什么?冷锋反问了一句。
冷崇业转过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冷锋,一时无语本来儿子在市商业学校毕业,学的是财税专业,两年前可以分配到粮所,偏偏他一时头脑发热,实习期还没有满,就跑去了深圳,现在倒好,在深圳混得不好,还得回来寻生计,而现在的人事关系早已脱离,不可能再入粮所,叫我如何是好?
“要不,你去找江叔叔商量,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 冷崇业沉思了半晌,从干瘪的嘴唇吐出这句话,似乎有一种喷薄的力量穿透厚重的乌云,让人充满期待。
冷锋的江叔叔叫江望海,是清河县粮食局的二把手,是一个有能耐的人,为人和气,左右逢源。在江望海没有出生前,他的父母盼子心切多年未果,便认了冷崇业为干儿子。
这是清河县的一个旧俗,夫妻如果多年求子不得便认领一个干儿子,希冀干儿子能带来一个亲儿子。
在沙河镇还叫沙河公社的时候,这江望海就与冷崇业同为沙河供销社的职工,加上这一层虽不是血缘的兄弟胜似兄弟的关系,江望海有义务有能力去帮助侄子。
冷锋记得,他能读商校也有江叔叔的一半功劳,高考那年,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后来是江叔叔帮他办了一个代培指标。冷锋还记得,江叔叔带他去办代培手续时对他说过,毕业后,先回下面乡镇干一两年,转正之后,江叔叔就把他调上县城工作。
冷锋对江叔叔是心存感念的,但是他对从商似乎是铁定了心,不假思索地回应父亲的提议
“我决定做生意了,我不想重复你的路。
“很多人想求都没办法求呀!冷崇业有点惊讶。
“你在供销社干了几十年,还不是一个小职员,有什么出息?冷锋口无遮掩就抛出一支箭,一点都不给父亲脸面。
冷崇业一时语塞,羞愧难当——羞的是自己在儿子的心目中只是一个劳碌了一辈子而一事无成的单位小职员;愧的是当年自己一番干事业的壮志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
冷崇业两唇哆嗦了一下,想找一些维护自己尊严的词语,但是一丝喜悦很快就从心头掠过,他从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冷锋是冷崇业的骄傲,是冷家的骄傲,是贫穷的冷家改变命运的希望所在。冷锋从小就在城里的姑妈家读书,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上的都是城里有名的学校。虽然冷锋最终没有考上大学,但并不因此改变冷崇业的信仰无论儿子要做什么都坚决支持。这信仰源自于冷锋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并由此而生的自律。
冷崇业记得儿子初中中考时,弃中专而考高中,他没有反对;儿子高考落榜时弃复读而读代培,他没有反对;儿子毕业时弃分配而去深圳也没有反对。现在儿子要从商,也是儿子自己的选择,他已经是23岁的青年了,儿子不想碌碌无为吃闲饭,想自己创业发家,应该给予鼓励与支持才对。
想到这,冷崇业转变了口气,以征询的语气问道“哪你想做什么生意?
“我现在也还没有明确做哪一行,但我首先得有本钱。冷锋知道已经从精神上取得了父亲的支持,现在关键的是要取得父亲物质上的支持。
一阵良久的沉默,父子俩无语。
一提到钱,冷锋就一脸的羞愧。虽然他在深圳打了两年工,却没有寄过一分钱回家;不但没有寄过一分钱回家,连这次回来的车费80元都是从深圳的大舅处借的。
一提到钱,更感羞愧的是冷崇业。虽然他在供销社工作了三十多年,到现在为止,家里所有的积蓄连一层楼房都没有能力盖起来。看着周围一幢接一幢的楼房拔地而起,而自己蜗居在单位的一间斗室里,没法把在农场居住的妻女接来居住,怎不叫他羞愧难当?现在支持儿子做生意,也是寄希望儿子能靠自己的本事发些小财,以改善窘迫已久的家庭经济。
许久,冷崇业小心翼翼地问儿子“你需要多少钱?
“不多,一万块钱足够。冷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似乎有一万块钱在他手里就能变十万变百万了。
冷崇业低下头,捏了几下手指头,道“阿爸手头没有这么多钱,这样吧,川城的秋表叔早几年借了四千元,是我从信用社帮他贷的,连本带息到如今该有五千多元了;博城的周六哥借了三千元,也有三四年没有还了;你旺叔盖房时也借了二千元,加起来有一万元了,你能收回来就当是我给你起家的本钱了。
冷崇业把这几年别人所欠的债如数家珍般向儿子倒出来,仿佛证明他是一个有积蓄有爱心的父亲,免得在儿子面前搁不下老脸。
冷锋听了父亲的话语,亦颇多感触想不到家里清贫如洗,父亲借给别人的外债倒不少。虽然钱在别人手上,能不能要回来是另一回事,但毕竟是属于自己家里的钱,应该而且必须要回来。
冷锋看到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