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废除
二月初四,春寒料峭,风刮得有点大。这一日,早朝的官员在紫宸宫内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内宦李四平当朝宣读了废除太子的黄昭。
东方的晨曦穿透层层晨雾照到紫宸宫顶的一排屋脊兽,大殿的门缓缓开启,昔日意气风发的元庆帝背手立在高高的紫薇台上,比往日苍老几分。
这唐家的皇室自先祖爷开始就充满了血腥。皇祖父当年在玄武门发动兵变,杀死三个亲兄弟才夺得皇位,父皇也是踩着一母同胞的兄弟,前太子的尸首登上皇位,他自己亦是忍不了父皇荒废政事,发动政变,逼得父皇退位做了太上皇。
皇家不需要太多亲情。
张九衡说储君是国之根本,不能轻易废立,李玉甫说这是皇家的家事,应该由他一人做主。他虽然觉得张子衡的话有道理,但是他更愿意接受李玉甫的建议,他是皇帝,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自个说了算。
张九衡等一帮老臣固执守旧,全都跑到端门之外跪着求他收回废除太子的皇命。笑话,这帮老臣似乎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就让他们跪着,他今天就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谁说了算。
昨夜他去见了留仙宫那位苏太妃,这宫里能记起她的人不多了。她住的宫殿也落败的不成样子,殿门上的匾额也不知去向,已经没人知道她曾是先祖爷最宠爱的妃子,还特意建了一座留仙宫给她。
苏太妃说唐瑛命里属水,遇金则能成龙,入土就是泥鳅。她的意思非常明显,唐瑛不能再留在金贵的皇家了,否则他身上的龙气压都压不住,恐怕要将他这个皇帝取而代之。如果贬为庶人,就是入土的泥鳅成不了气候了。
太子唐瑛被废,最高兴的莫过于李玉甫一派的官员。他得意洋洋地带着自己一系的官员去围观了张子衡等老臣集体跪在端门之外的场景,边看边教育手下的官员说道 “人最重要是识时务,端谁的饭跟着谁干,你说他们跟皇上对着干,能赢的了吗?
他最是面甜心苦之人,从一个蝇营狗苟的无名之辈,钻研经营至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然而,地位越高,他心里越是忐忑,他担心有人比他有才干,比他得皇上看重,所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排挤出朝堂。
如今倒好,这些老臣自断官路,往后朝堂可他一人独大了,皇上找不到可对比的对象,只会更加看重他。
沈青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李玉甫正趾高气扬地对着张九衡等一众老臣冷嘲热讽。他赶紧跑到华表柱前尽量用自己不太强壮的身体挡住那根柱子,就怕哪个老头忍不住李玉甫的嘲讽,一头抵柱血溅当场。
沈青对李玉甫拱手说道“相爷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陪同僚晒太阳,下官刚刚可是看到李四平引着寿王往御马监去呢?听说御马监刚来了一批西域宝马,皇上刚下令说一并赏给皇子公主们骑,李四平立即就带了寿王殿下前去选马,其他皇子公主们恐怕还不知道呢!
唐瑛被废,太子之位空悬,李四平和李玉甫都看好刘惠妃的儿子寿王唐瑁,且都为了废除太子出了大力,这会儿子如果被李四平率先领了功劳,那他李玉甫不是白忙活一场。
李玉甫听了这话,也没有心思继续留下奚落这一帮老东西,赶紧带了一众官员离开,他要去御马监见一见唐瑁,省得被李四平抢尽了功劳。
李玉甫毫不犹豫地离开,倒让沈青有些惊讶。身为一个老谋深算的权臣,竟也有看不透的事情。就算元庆帝想要重新立太子,唐瑁肯定不是他心里的人选。
一个太子,一个手握大权的朝臣,一个全理后宫的宦官,这三个人如果凑到一起,他不是给自己找死路吗?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待诏都能看得透的事,一个宰相竟然还往上凑,可见李玉甫此时真得太过志得意满,这宰相之位必定坐不了太久。
此时日头虽然已经渐渐升高,可是风吹得还是让人感觉寒冷,几位老臣却依然直杠杠地跪着,仿佛这样才能显示他们忠心可鉴,能够感化元庆帝。
沈青不能理解他们这种执拗,不过还是上前劝道“各位大人,皇上主意已定,咱们还是不要再挑战皇上的权威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儿皇上不是也没听从李玉甫的建议立寿王为太子吗?
“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还说什么留不留的话,如今也只能拼上一拼,求皇上为大齐留下一位有能力的储君,也对得起大齐的百姓!
沈青忍不住扶额,如果不是亲眼见识,他真的很难想象真的有人会以身护义,以前他只以为那些死谏的忠臣都是电视胡编乱造的,没想到竟让他见到真人真事!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回这些固执的老头子,只能盯着跪在首位的张子衡,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
“九衡先生,您还看不明白吗?皇上正值盛年,身强力壮,暂时不想立太子,所以咱们别跪在这里招眼,这是给瑛王殿下拉饥荒,只能让皇上对他更加忌惮,说不定会对他赶尽杀绝。
再说了,您不为自己,也得想想身后的家族,父子兄弟,子孙后辈,那些都是您的亲人,您为官时总是告诫他们切记张扬得意,他们都勤勤谨谨地守在家乡,世代不改耕读的传统。
如今大齐国泰民安,您是对朝廷有功之人,皇上心里记着您的功勋,何不趁机激流勇退,回乡陪陪亲人,含饴弄孙,安享晚年?难道要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为大齐未来不确定的接班人陪葬?
张九衡抬头瞪了一眼沈青,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子最多,自己的确早就生了告老还乡之意,只是因为沈青还未能出仕才迟迟没有向皇上提出辞官的想法,他想先把沈青扶持起来,也算为国家立一个栋梁之才。
他往日有他在朝堂上护着沈青,他鲁莽冲动的时候拦着一些,他犯错的时候帮他周全一些,沈青还能在官场慢慢成长。如果他离开朝堂,他怕沈青应付不了李玉甫一系,毕竟他还太过年轻。
张九衡“什么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如果我急流勇退,你小子也得跟着,我那乡下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养你一个却也绰绰有余,你也拾掇拾掇,跟我回乡下去吧!
他说着便起了身,对跪在自己身后的一般老伙计们说道
“你们也都别跪着了,沈青说的有些道理,咱们这些老臣如今有些打眼了,往后低调一些,在这朝堂之上还能有一席之地,不过就要看李玉甫的脸色混日子了,不想混的,干脆就辞了官,回家享享清闲去吧!
他在大齐算得上是三朝元老,如今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再舍不得也得走,没听那小子说吗?离职需要体面,不要等着让别人剥去身上这层官袍惨淡离场。他最后理了理身上的紫色官袍,穿过承乾门往宫外走去。
沈青紧紧跟在张九衡后面离开,他要跟九衡先生说清楚,他不要随他返乡,他还要做官,他还年轻,正是要奋斗的年龄,他要迎风而上做时代的弄潮儿。
张九衡怎么会不了解他的野心?男人都需要一个平台来展示自己的能力,他也不强迫沈青,不过他实在太喜欢这个后辈,就想着要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他。
这其实也是想要保护身,他在朝堂上还有一些人脉,如果沈青成了自己的孙婿,那么这些人脉也就成了沈青的人脉,一个人在朝上,多个朋友也能多个助力。
沈青听了九衡先生的打算,吓得连连后退,他在现代二十八岁都没想成亲,如今才不过十九岁成什么亲?还是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简直颠覆他的认知。他跟小姑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还是算了吧!
他把张九衡送到家门口,连他的家门都不敢入直接就拱着手后退着离开,就怕被那老头子直接逮了进去拜堂成亲,到时候跑都跑不了,所以还是趁早遛。他还想去见见唐瑛,毕竟在翰林院的时候,他做过东宫伴读,也算是同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