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灵雨
云时领着洛秋，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木门。
洛秋探头探脑地走进屋里，观察起来。整个房间由柔和的白光照着，光源来自天花板上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房间里有一张不大的单人床，床边放着一个简单的木制床头柜。床对面是一张长方桌和一个小衣柜，桌前摆着一把椅子。进门左侧是卫生间，洛秋打开门，发现里面居然配有淋浴和马桶，地面也是一整块光滑的瓷石，和这古朴而带有神秘气息的木屋格格不入。
看着洛秋有些惊讶的表情，云时笑笑说“灵界的御灵们或许更懂得怎么享受力量，但人界的人们无疑更懂得如何享受生活。所以我的客房基本是按人界的样子布置的。
“御灵？洛秋转身疑惑地看着云时。
“就是灵界的妖和大部分人。云时说。
“大部分人？
云时笑着点点头“除去像你这样的以外的大部分人。
“我这样的？
“‘凡人’。
“那你呢？
“我是御灵。云时神秘一笑。
“好吧。看云时没兴趣多解释，洛秋便闭了嘴。
“你可以在屋内随意活动，但不要出门。云时说，“外面对你来说非常危险。
“所以，能成为御灵的那些人，妖对他们就不危险？洛秋问。
“看情况。云时微微一笑，“好好休息。说罢他便带上门，离开了。
洛秋长呼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感到一阵恍惚。她揉着太阳穴，开始消化刚才经历的一切。
半晌，她终于站起了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趴在窗沿看外面的街道。
窗子开在木屋的背面，没有过度的光污染而能清晰得见的星河之下，街道被黄色的光照得朦朦胧胧的。洛秋寻找这些把街道照亮的光源，发现整条街的照明都是用的一种能发光的石头。它们有大有小，光的颜色、亮度也略有差别。
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各色的妖，有的像牛，而且异常高大、浑身长毛，只穿了条破裤子；有的一看就是蛇妖，直接翘着身子在街道上滑行，身上遍布骇人的花纹；还有像人马一样的妖，穿着长衫，腰间佩着剑。
远处能隐隐约约听见喧闹和大笑声，夹杂着杯盘的碰撞声，让洛秋想起市井的粗野大汉们的夜晚酒局。
“还是像梦一样……洛秋喃喃自语，她又想起云时，“作为一个人，能在这种地方做生意，也是够厉害的。不过，结合一些猜想，云时、以及他所说也属于“御灵的人类，应该也和这些妖一样危险吧。
即使知道自己之后不会记得，洛秋还是忍不住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虽然不少妖的长相对洛秋来讲可以算是可怖，但整条街仍散发着恬静的生活气息。洛秋安静地欣赏着，直到一个长得像野猪一样的妖感受到了洛秋的视线，用他那浑黄的猎食者眼睛瞪了洛秋一眼，洛秋才赶紧关上了窗户。
在惊吓中平静下来，洛秋想到明天云时就要送自己回去，不由得感到了失落——这一场意外的冒险，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顿时，暂时被她抛在脑后的学业压力又涌上心头。她想起还在跑的实验，不知道结果如何；想起下周又要开的组会、大家的眼神；想起自己的研究成果——零光蛋；想到梁心颖，虽然才博一，却已经有一篇顶会论文了……
洛秋也偷偷幻想过，如果神话中的事情真实发生过、如果真的有超能力存在，而自己有幸拥有、如果真的有异世界……不，不是如果，是真的有一个不同的世界。这里，有不同的生活。
但梦总归是会醒的。
“要是能不忘记就好了。洛秋想。
接着她马上又苦笑着摇摇头，不忘记又能怎样呢？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也无人诉说。
这样一个世界，这短暂的冒险，不过是一个疯子的梦罢了——说不定就是疯子的梦，然后等明早醒来，洛秋会感叹一下自己潜意识的想象力，然后继续原来的生活。
云时说得对，还是忘记比较好。但作为一个梦记得，也总归算是给那个世界的生活添了点颜色吧？
洛秋仰面倒在床上，看着木制天花板上的纹路，长叹了一口气。这时，她的肚子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洛秋才想起来自己下班（虽然是在读博，但大家还是会称每天早上去实验室为“上班，离开实验室为“下班）后还没有吃饭，饥饿感顿时侵占了所有心神。
一直这么饿着也不行。这样想着，洛秋下了床，轻轻推开房门，越过走廊往下张望。只见云时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柜台上轻轻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柜台间有人影在移动，应该是来买东西的妖。
咯吱、咯吱、哐。
轻微的木头摩擦声和碰撞声吸引了洛秋的注意。
朝声源望去，洛秋发现有个货架竟然在动。货架前有一个影子，影子的主人洛秋看不到，但能看到他拿着的一根只比货架高度略短的细枝。细枝点了点货架上面第二层，又点了点下面第三层。伴随着刚才一样的木头摩擦声，那两层货架竟脱离了架体，一左一右悬在了空中，然后迅速交换了位置。
“原来就是这样看货架上面几层的东西的啊。洛秋不由得感到惊奇。
“阁下偷偷摸摸得如此明显，是怕我发现不了吗？云时手仍撑着下巴，悠闲地朗声道。
洛秋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不是在叫自己，于是好奇地继续从门缝朝下看。只见一个长着人脸，但浑身长毛的妖正要离开，他身上只穿着一条粗布裤子，用绳子胡乱地扎在腰上。
“你什么意思？那妖见云时叫住了自己，开口道。他的声音嘶哑，露出的青色獠牙让洛秋心里发毛。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云时抬起手，指了指那妖的裤兜，抬眼看着那妖。
“区区灵士，大爷我拿你点东西怎么了？那妖竟然也不狡辩，直接承认了自己偷了东西。
“我是做生意的，东西要是让人说拿就拿，我还开什么店？云时轻盈地跃过柜台，站在那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仍然面带微笑，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
“区区灵士还拦不住本大爷！那妖突然吼道。
他嘴巴大张，獠牙尽现，人脸化为兽脸，像是只凶猛的山魈。他两只兽足猛一蹬地，朝云时猛扑过去，同时亮出锋利的爪子，向前扫去。
云时轻盈地一闪，绕到那妖身后，开口道“我这里那么多东西，弄坏了可就不止你兜里东西那点钱了。
“你敢小瞧本大爷！
那妖更愤怒了，他转身朝云时发出吼叫，声音之大让洛秋感觉能看到声浪。他前爪撑地，以更快的速度朝云时扑去。
云时一个后空翻翻到外面的街道上，躲过了那妖的第二次攻击。街道上顿时吵嚷起来，似是有很多妖来看热闹了。洛秋谨记云时关于不要去街上的嘱告，便只是出了门，靠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通过大门探头往外看。
“这些妖怪虽然长得和人完全不一样，千奇百怪的，但爱看热闹却和人一模一样。洛秋心想。云时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洛秋并不担心这唯一的靠山就这么嗝屁了。
“果然，是一个人人都会超能力的世界吗……感到有点恐惧的同时，洛秋心中生起隐隐的兴奋。
只见那妖又挥起一爪，而这次，他的爪上还覆着土黄色的光辉。然而，这一爪速度仍慢了，让云时又一次轻松躲过。但紧接着，下一爪又再次袭来，速度越来越快，黄光在黑夜中散发着明显的危险气息。云时并未有任何进攻，只是以很快的速度挪动脚步，变换身形躲过那妖的攻击。
“怕了——
那妖面露自得的笑，话正说到一半，突然，云时飞起一脚踢向那妖的肚子。
那一脚不像妖的拳头，不带任何光华，在黑夜里几乎看不清。一瞬间，那妖便消失在了洛秋的视野里。云时也很快往那妖被踢飞的方向去了，留洛秋在原地呆住。
“什么嘛。洛秋挠挠脑袋。
正准备转身进屋，洛秋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大多都是在说“什么嘛、“无聊、“这就结束了之类。然后洛秋便看到云时在指头上转着一个金色的小环回来了屋子里。
“怎么了？云时仰头看着二楼看热闹的洛秋，笑着问道。
洛秋一愣，然后缓缓地说“我……饿了。
云时愣了愣，旋即笑道“你稍微等一下，我去给你找点吃的。说完他便又出了门。
洛秋趴在栏杆上发呆，大门外的妖来来往往，虽然云时说这里也有其他人类，但目前洛秋一个也没看到。
不多会，云时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用草扎住的纸包。洛秋赶忙下去迎接。
“你不用下来。云时摆摆手，走上二楼，“我给你买了饼，还有一些配菜。
“你破费了，谢谢。洛秋接过纸包，看着云时说。
“你晚上睡觉时把门锁好，不要开窗户。云时指了指屋顶正发着光的石头，“需要关灯，喊我一声就行。
洛秋闻言转头看向屋顶。
仿佛看出了洛秋在想什么，云时开口道“你没法自己关掉它。
“哦。洛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云时离开后，洛秋锁好门窗，盘腿坐在床上，把纸包放在床头柜上摊开。
纸包有两层，一层放着饼，一层则是一份炒肉，以及一份蔬菜，蔬菜是在人界没见过的某种绿油油的叶子，看起来有点滑滑的。
洛秋吞了吞口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也懒得去想那肉可能是什么肉了。这顿饭极其可口，甚至吃出了云时泡的茶的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吃完饭，洛秋坐在床上，靠着墙发呆。
“现在的这段记忆，等明天回去了，也不会记得了吧。洛秋想。
她的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拆开的纸包上。
“要不要带点纪念品回去呢？洛秋挠挠脸，“算了，忘了这些事的我会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人格分裂吧，反正我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洛秋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她想到自己即将回归的“正常生活，觉得此刻离自己又远又近。在陌生世界的陌生床铺上，她忘记了喊云时把还开着的“灯关掉，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洛秋开始幻想，假如自己也拥有云时那样的力量，在天地间逍遥自在……
可能因为太累，或者受了太多刺激，而又终于能躺在让人有安全感的舒适的床铺上，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梦里不停浮现着坠落前那些混乱的景象，洛秋睡得并不安稳。
各种色彩在梦中交织，忽暗忽明，一会仿如黄昏，一会又如黎明。
然后梦开始现实起来，她要去实验室上班了。她走过那条噩梦般的漫长的蓝色走廊，昏昏暗暗的。太阳光照不进来不说，怎么连灯都不开了？在实验室里工作的学生们，认识的不认识的，脸都看不真切。
洛秋伸手打开灯，一片明亮的蓝色占满了整个梦境。
洛秋突然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两个发光的石头都灭了。黑漆漆的屋内，有微弱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起先她以为是天亮了，但发现那光蓝得异常，不可能是太阳光。
洛秋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到窗外的景象，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窗外下着细细的小雨，却不是普通的雨——每一滴雨点都发着纯净的蓝光，在纯黑的夜色里，将街上的房子都映成淡蓝色。房檐、地上都没有湿，蓝色的雨点顺着瓦片的纹路流过，滴在石板地上，激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那雾气也发着弱弱的蓝光。
时间大概已是深夜，灯火都熄灭了，街上没有行人，房屋大门紧闭。在幽蓝的微光下，世界几乎是绝对的寂静，那雨下得没有声音。
洛秋视线向上，望向天空。
星河横跨天际，星辰仍然闪烁，这雨像是从虚空中出现的一般，在洛秋眼里画出好看的几何线条。
“下雨天为什么还晴成这样？洛秋心中奇怪，但转念一想，在这里遇到的怪事还少吗？便也不纠结这点了。
清新的夜风吹拂，洛秋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出窗外，想去感受那些梦幻般的雨滴。雨滴轻轻地滴落，照亮洛秋指尖的轮廓，冰凉的触感顿时从指尖传遍全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门突然开了，穿堂风直直吹过，洛秋的头发被风扬起。她回头，看见云时站在门口瞪着她。
“你……没事吧？半晌，云时终于开口了，语气里除了关心还有不小的惊讶。
“我没事啊。洛秋疑惑道，“怎么了？
云时的视线越向窗外，洛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外面接着雨，便赶忙把手拿了回来。
那雨滴冰寒刺骨，但洛秋发现自己收回来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水，也不是油，没有升腾起雾气，没有任何东西。
“失礼。云时说着大步上前抓起了洛秋的手腕。洛秋本能地把手一缩。
“稍等。云时轻声说，一脸认真。洛秋疑惑更甚，但也没有再动。
云时将手指搭上洛秋跃动的脉搏，然后很快便放下了。他皱起眉，喃喃道“太奇怪了。
“怎么了？洛秋也皱眉看着云时。
“这雨，云时顿了顿说，“虽然看起来很漂亮，但像你这样的凡人若是接触到，却非常危险，甚至可能会直接毙命。
“啊？洛秋惊讶地看向云时。
“而你别说毙命了，竟然还安然无恙。云时语气非常困惑。
“然后……？洛秋不明所以。
“对于身具灵力的御灵来讲，这雨倒不算威胁。云时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灵雨……多久没见过了？
“你明天着急回去吗？云时突然问。
洛秋一愣，回答“明后天是周末，我倒是可以没什么事……
“明天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云时说，“如果你着急回去，我可以后天或者明晚送你回去。
“带我去消除记忆吗？洛秋问。
云时摇头“我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消除记忆，但我带你去的目的并非为消除你的记忆。
“你要带我去哪？洛秋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不是想好好了解这个世界吗？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微闪烁的蓝光中，云时弯起嘴角，他的眸光微微发亮，映着幽深的蓝色，“我叫云时，你叫什么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