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的病
秦烟?
对,她是我的好朋友,极好的那种。
她与她那位白月光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添了点平凡日子见不到的轰轰烈烈,而她与我的相识,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午后,我看见她扇一个女孩巴掌而已。
那年我14岁,病的不轻,被父母强制去了一个全封闭私立的精神治疗院。说是治疗院,其实更像一个看护院,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照常服用药物、照常接受治疗就行。我被安护在特护病房,因为我家人傻钱多,不过有一点好处,一开窗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地和鲜花。
花很好看,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然后我就看到秦烟扇人巴掌。
好巧不巧,好死不死。
被打的姑娘掩面哭泣跑开了,秦烟与我隔着十米距离相望。她朝我吐舌头,幼稚但是好看。
我当时正是病的最重的时候,脸很臭,没理她,把窗关上继续在床上躺着看天花板。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她出现在门口敲敲门,故作乖巧。
我还是盯着天花板,没理她。
她自顾自的说着她和那个女生的恩怨,解释了一通为什么要打那个女生。最后直接点明中心希望我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我点点头。
许是我答应的太过轻松,她愣了一下,好像自己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卡在嗓子眼,半上不下说不出来的痛苦。
“我叫秦烟,接下来的时间我会监督你,一旦你有一点想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迹象,我就咬死你。
我难得歪头看她,属狗吗,要咬人。
“谢闲。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作为交换,我应该告诉她我的名字。
第二天我才知道这家治疗院最大的投资股东就是秦制异,而秦烟就是他的亲孙女。
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是不想活。
在尝试用供餐时提供的金属叉子插入太阳穴自杀失败后,鸣笛的声音吵得我四肢都要废掉。
那些穿着蓝色和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拿着束带想把我绑起来,我欣然接受。
毕竟我还属于那种冷静的人,事情没成功前会努力让它成功,不成功后就欣然接受。
反正我还有机会。
反正我总是要死。
秦烟在走廊的尽头与我遥遥相望,她眉头皱着,看起来很担心。
可我不在乎。
她纯真可爱的外表包裹着腐朽味的灵魂。
抱歉,我这种灵魂和身体烂掉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别人?
出于我的健康考虑,我被要求在房间禁足三天,做各种各样的体检和心理检测的试题。
很无趣。
秦烟在这个时候翻窗进来了。
翻窗时动作潇洒,行云流水。看得出来干过不少次,头发随动作飞舞,能看清她耳垂的红色痣。
她生的确实好看,像黑夜里骤亮的长星,飒踏如流水,可动作里却有难驯的野气,极致的反差让人挪不开眼。
可一张嘴,我眼前一黑。
“谢闲,找死很好玩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比每一个人都想活,清晨的阳光总是让我充满活力,晚间吹拂我脸颊的风,会让我觉得温柔。可是我的病从来不允许我享受这些。我常常会觉得无力,很多时候吃多少吐出来多少,可是我想活,我会一边流泪,一边痛骂自己,然后给自己拿东西吃。可是我吃不进去,抑郁与焦虑就像胃里的气,不仅把我搞得狼狈不堪,也会在它们冲上头脑的时候把世界变得苍白。
我很想活,但是我身体里有个恶魔,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它就会乱摔东西甚至打人。
我很想活,可是我的脑子里有一个爱哭的小女孩,她会自责,她会悲伤,她的眼泪如同孟姜女哭倒长城般滔滔不绝,她总是会在恶魔发完疯之后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而我作为这个身体的主人,我什么都控制不了,我所能做的只有离开这个世界,这样我就不用每一天心惊胆战的去想我会不会打伤别人,也不用每一天去控制自己要漫出眼眶的泪水。
之前我的病没有这么严重,我还在正常上学,甚至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做晚会的主持人,生活腐烂且美好。直到有一次在后台换服装时,让我同学看到了手上自残的疤痕和脖子上歪歪扭扭的伤疤。他们看我的眼神饱含同情,他们对待我像是一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他们会在竞争的时候刻意放水,会在老师讲到某种特殊病人需要特殊关怀时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我。
我不需要同情。
我讨厌这种目光,就像一个钉子把我钉死在了“胜利者的位置。
我努力准备的钢琴表演,会被通知别的选手已经退赛,因为怕我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
我全身心投入的学生会,在投票时会被一票否决,因为我有心理疾病,我不能胜任。
我每一次的成绩,在他们眼里就像天大的喜事,所有人都来祝贺我,夸奖我,甚至在我考了好成绩时看着我的卷子惊喜不已,仿佛我做了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事情,仿佛亲眼见证国足夺冠。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也许心理疾病就像一场感冒,不要觉得大惊小怪,也不要呵护过头。
我在厕所看到和我同时竞争国旗下演讲的对手,她撇着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不服“班主任和全班同学都一致支持你代表我们去国旗下的演讲,还不是因为你有病,我们所有人都要让着你。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开始不停抠手。
“早知道这样,我也说我有病,那我这一辈子可以享受多少的特权。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剩下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身体不是我的,意识也不是我的,我应该打了她,在恍惚间,我听到了手骨断裂的声音,我茫然的挥了挥自己的手,哦,原来是她的手。
最可笑的,是我打完她之后歇斯底里的哭声吸引来了所有人,就仿佛被打的是我。
我讨厌我自己。
等到我的眼前由苍白恢复正常时,我正被母亲抱在怀里。
“校长,不好意思,是小女唐突了,我们先把她领回家里,咱学校我捐一栋楼作为赔偿。
父亲抱着我下楼,我很想站起来走,但我做不到,我的眼泪一直在流,我也控制不住。我看见楼梯栏杆上趴着许多看热闹的学生,他们看向我的目光里有怜惜、心疼、害怕和憎恶。
奇怪吧,一个具有暴力和自残倾向的怪物,竟然要被小心翼翼的呵护?
我错了,双向情感障碍不是感冒,它比感冒可怕多了。
在我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秦烟就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很烦。
“你不累吗?我问她。
“谢闲,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我们两个应该不熟。
“这个疗养院里只有你与我同岁,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玩。她撇起嘴期期艾艾。
“那个被你扇巴掌的姑娘好像应该也与你同岁。
见被我拆穿之后,她索性不装了“因为你对我胃口。
“那你还真的不挑啊,什么忌口都没有。
反正那几天我们就东扯西扯聊天,我们俩从来没有在一个频道上,但是聊的挺开心。
“谢闲,你为什么不想活?她在我被窝里只露出半个头,腿还搭在我腰上。
“你还没有看过北方下的雪,你知道东北吗?那里下的雪能把轿车都掩埋,在那里打雪仗一定很快乐。
你去过海南吗?那里有很大很大的龙虾,比你的脸都大。
你去过重庆吗?那里的火锅热腾腾的,身心都舒畅了。
谢闲,你还没有去看过呢。
我想了许久,确实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风景,我都没有看过。
“谢闲,等我们18岁,我们一起去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说话也轻飘飘的。
可是这句话对我的分量太大,自从被诊断出这个病之后,再也没有人把任何的期望放在我身上。我的父母很爱我,他们见过我的歇斯底里和疯狂至极,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未来,他们怕这成为我的压力。别人就更没有说过了。
“你要是不答应我吧,我会伤心的。
我的心理医生说,把别人当做救赎或者是依靠别人的期待所活,对我的病情没有任何益处。
“好,秦烟。
她高兴的在我床上蹦来蹦去“我好喜欢谢闲呀,她是全天下里最漂亮的人,我问上天呀,最幸福的人是谁?是我——秦烟。
半年后我就出院了。
感谢秦烟,我学会了她两面三刀的本事,我的主治医生也说我的病情逐渐好转,乖巧的不像话。
哈哈,被我骗了。
这半年来我的笑容逐渐增多,衣服也变得花花绿绿的。
离别那天,我在一楼,秦烟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不下来给我一个离别的拥抱吗?
“不给!
她摇头,一滴眼泪从二楼掉到我脸上。
“看来,万有引力不想帮你隐瞒,你很难过这个事实。
“谢闲!她在楼上气的跺脚,生完气之后又下来抱我,“你心里是不是没我?你怎么不掉眼泪,就我一个人掉眼泪。
“秦烟,我们还有一辈子,我想活一辈子,想活到100岁,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去旅游,可以去吃好吃的。
秦烟哭,我在笑,我们的未来充满希望。
“我好喜欢秦烟呀,她是全天下里最漂亮的人,我问上天呀,最幸福的人是谁?是我——谢闲。
后来我的高中生活过的倒也不错,谁让我师承秦烟那个小绿茶,平时端的一副光明正大。
直到我们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