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昆
那天他们五个人都挨了揍。有财一直“不敢揍彬彬，因为他很顾及名声，本来自己娶个二婚的女子就够抬不起头了，如果自己还打继子，落一个“虐待继子的把柄，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因此，每次彬彬闯祸了，他都是怂恿秀芝去打他，而他则在一旁狠狠的熊他一顿。
“你们不要命咧？！那么大的炮仗会炸坏人的！你没见你二昆叔么？他的嗓子就是让两响炸坏的！
二昆叔？彬彬仔细的想了想这个陌生的“怪老头。他也是姓冯，虽说是叔叔辈，但因为二昆辈分小，所以他今年其实也有五十多岁了。
他是个身高只有一米四多点，而且还弓腰驼背的老头，这让他显得十分矮小，远远的看上去，就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差不多。他是正儿八经的老光棍，常年孤身一人在自己那破旧的小院里生活。
平日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出去“拾牛粪。农闲的时候，每天吃了早饭他都会早早的背上那脏兮兮的竹筐，然后扛起铁锨就出门“拾牛粪去了。
村子里的路上偶尔会有一两坨牛粪在那，而二昆找的就是它们。每当看到牛粪后他都会咧嘴笑一笑，然后远远的就会把铁锨从肩上颠下来端在手里，就好像有人要和他抢一样。他缓缓的走到牛粪跟前，干净利落的铲起牛粪顺势往背后的竹筐里一扔，那牛粪就乖乖的“啪嗒一声落了进去；然后他就会回头看一看那一坨牛粪心满意足的接着沿路再去找。一天上午下来，他的竹筐里就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战绩。
最后回到家里，“哗啦一声把它们倒在牛粪堆上，日子久了那牛粪堆也渐渐的高了起来。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把牛粪摊开来晒一晒，这样等收完庄稼犁地的时候，他就能把这些牛粪痛痛快快的扬撒在自己的庄稼地里了。看着满庄稼地的牛粪，他就能幻想到明年地里那丰腴的小麦和饱满的玉米了。
可能是他没有孩子的缘故，因此他很喜欢小孩，每当见到大勇他们时，他总能从怀里掏出来一小把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有芝麻糖或者是白净的冰糖，亦或者是干瘪的红枣，葡萄干，柿子饼之类的小零食。孩子们当然不会嫌弃一身牛粪味的他，每次他们都会兴高采烈的接过来零食立马分好当着他的面吃掉，而此刻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会一边用黢黑的手指胡乱的比划着，一边笑着咧嘴并且从嗓子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来。孩子们吃完零食跑开了，他还会久久的驻足在那笑着看他们远去，孩子们跑远了，笑容也就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消失，然后他就接着开始拾牛粪了。
当然，他只是对冯家的孩子好，当人群中有别的姓氏的孩子时，他会阴着脸把他们甄别出来推倒一边，然后再笑着把零食递给冯家的那几个孩子。
据大人们讲，他小的时候是会说话的。
那一年他九岁，那时候大家还都在集体公社里，家里根本就没有钱，也就更别提买鞭炮了；村子里就算到了过年，也难得能见到一两回放鞭炮的。
这一年公社里罕见的买来了几挂鞭炮还有一些两响，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围着高举鞭炮的人，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轰鸣一挂鞭炮放完，还没等到烟雾消散，那些迫不及待的小孩子们就涌了上去开始捡那些没燃爆的鞭炮。
随后就是放两响。大人们点燃两响后就地蹲下，那两响“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冲上天空，紧接着就是在高空上“嘡的一声巨响，天上就立时炸开了一团灰色的烟雾；而小孩子们则兴奋的蹦跳着大叫起来。
一个，两个，直到了倒数第三个，那个两响的引线燃尽了，却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然后就“哑巴在那了，而大人也不再管它，接着就去点下一个。
而此时，早就心痒难耐的二昆冲了上去，他探出头想要看看那两响到底怎么了；就在这时，那两响“砰的一声窜了起来，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在了他的咽喉处。
他立刻疼的“哇哇大叫起来，鲜红的血液也从嘴里喷涌而出。旁边的大人都吓坏了，有的人开始慌乱的尖叫起来。人群里的大队长赶紧跑了过来抱起二昆然后焦急的大叫:“快！二昆他爸，赶快去开手扶拖拉机！把二昆送医院！
二昆他爸慌乱的“哦了一声就赶紧趔趄着跑出去了，而二昆他妈则跟在小跑着的大队长身后“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从医院回来以后，二昆就再也不会说话了，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嗓子里挤出“呜呜啦啦的声响来，从那以后，他也就成了村里小孩子们放鞭炮的反面“教材。
而今年秋天以后，二昆就很少出来拾牛粪了；偶尔出来一次，他也不再背着筐扛着铁锨了。他破旧的秋衣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他的眼神浑浊的很，人离得很近了他也认不出来；他走路非常的蹒跚，仿佛他的腿有几百斤重，每走出一步后他都要歇息一会；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也不停的抖动着，风一吹过来，就把他的头发刮的开始随风乱舞。
虽然他看不清东西了，可他还能凭借声音来辨识出那些孩子们。当大勇彬彬他们来到身前时，他还会倔强的阴沉着脸把异姓的小孩子推开，然后依旧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零食给他们吃。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力气再挥舞手指和发出“呜呜噜噜的声响来了。
他依旧躬着身子站在那看着孩子们跑远，然后欣慰的咧着嘴笑了笑。
直到过完年的一天，他有好几天没有出门，他的弟弟这才去他家里看看。当他推开那扇破旧的黑色木门时，二昆已经躺在床上凉透了。
他的身子斜躺在床上，一只脚还在耷拉在地上，而他枯树枝一样的手里还攥着一把干瘪的红枣和几块洁白的冰糖。
门上已经褪色的破烂春联被风吹的哗啦啦乱响，而他的小院里，还有一小堆灰褐色的牛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