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决一
天子下令敕造皇家园林时,他们分管监工与石设采买,官家喜爱太湖石,讲究瘦漏皱透,还是周老伯伯举荐产自太湖的最好,从此程家才在繁华落尽的东京城里站稳脚跟。
如今这两位老人早已享晚年之乐。也不大到我们家走动了,听说他们两家最后结了亲,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周氏,生的七窍玲珑心,见的人无不夸赞。
养到十八岁的年纪,嫁给张峥的庶子为妻,偏那偏房儿子又比正房的更有能耐些,因此夫妻二人哄得那张县令喜笑颜开,这张周氏又格外给母家长了脸。
我与他们都是小辈,不大走动老早断了交情了,但与周老伯伯还算老朋友,他认得我父亲,也许他还记得小时候的我,或许可以一试。
沈孟清看出我心中所想,挥手打断思绪。
我把想到的点跟他说明,准备动身。他却反手扣住我的肩头,说话语气加重起来。
“你准备干嘛?去好几年不见的人家门口,敲大门求人吗,再说那老人家多大年纪了,他能管上你们孙子辈的事吗?“
我心里也没底,只是病急乱投医,不管结果如何都要一试。沈孟清思说教道“你一个女儿家,终归要注重声誉,少抛头露面的,还想不想嫁人?
“这样的事,都是要男的在外解决的。
我苦笑道“我在码头上不也经常混在男人堆里吗?只要品性端正,谁敢说我。
沈孟清正色道“那不一样,你那是在自己家里,这事性质就变了,不怕你以后嫁的夫君是个官身,人后抓住把柄把他弹劾了。
他边说边领我来到楼下,点了几个菜饭让店家装起来。我闻着那饭味香的出奇,又想到他一直在忙着我的事也没顾得上吃饭,心里觉得对不住。
他把食盒盖稳妥拎好,携我一起上了车,车里打开盖子你一口我一口吃起来。饭菜在车里颠簸不好进嘴,我们就换了馒头啃,大半天了一口水没喝,越嚼越渴,噎得两人直翻白眼。
沈孟清把馒头使劲咽下,腾出嘴来跟我说话“我私塾先生也姓张记得吧,他是那张县令的宗亲,如今不教我了,回本家学堂里教族中子弟念书。我直接去求他,不比你那弯弯绕绕的关系强?
听他这么一说有印象了,那时,张夫子夸成平读书用功,将来定能考取功名。我就在想程䘳读书也要这么好就好了。我不能考,弟弟考也是一样的,结果……
愁绪一瞬间涌上心头
可是又担心“你帮我,会影响你任职吗?
他哈哈大笑,眉飞色舞,故作神气逗弄“想什么呢,我是要做言官的,只有我参别人的份。
目光所及他的脸,现在的模样与小时候的模样,渐渐在眼前重叠,容貌声音都成熟稳重,只有心与志向还如当年那个少年。
他看出我心不在焉,晃了晃我的胳膊“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我苦笑一声点点头,算是对他逗人开心的方法表示满意。他说“你回家安心等我消息,我现在送你回去后马上找他。
我跟他说,“你要用多少银钱跟我说,我好让贵叔送来,张大人也许念及人情不做什么,阎王门前小鬼难缠,终究要些银子打点一下的。
他脸上细微露出恼怒之色“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没接话,只强调欠了人情一定要跟我说。我是一定要还的,一码归一码。
马车回转程府门口,他将我送下车,叮嘱晚上一定看好门户,安心等他回消息,我点头应允,而后他把食盒拎下来交付手上,调转头离开。
目送他离开巷子口,我立刻转身去母亲院里。
母亲今天一天都有芸儿陪着是我唯一宽心之处。
推开门来,桌上正在撤盘碟碗盏,饭食没怎么动,芸儿站在她身后冲我直摇头。
屋里还有旁人在,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就放下东西挽起她胳膊挨着坐。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默着,直到四周暗将下来,天光将物什桌椅都蒙上灰,小丫鬟进屋笼上灯烛。
昏暗跳动的烛影里,母亲眼底泪痕照得一清二楚,惨白无血色的脸更是让我的心都揪着疼。
等她们都弄好了,我才让芸儿关起房门说话。告诉她们下午从沈孟清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想着还是要商量一下,拿些银两给成平,不然怕吃衙役苦头。
母亲早有准备,她叫芸儿把一个小木盒子端上来,交到我手上,打开一看里面有不少钱。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筹的钱,交了这么多到我手上,今天一下午,她是该多么无助啊。母亲这么些年早就不管事了,劳心费神的事情早被我接来。
她呢,早就成了一个把自己锁在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只喝茶养花,捯饬捯饬自己就够了,可怜一把年纪还要为父子担惊受怕。
我安慰她放心,今晚我就在她屋里睡,一有消息马上就能知道。母亲的眼泪止不住淌,眼皮都肿成烂桃了,入了魔怔一般反复念
“你说他爷俩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那刘大人财大气粗 ,又得的是肥差,求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他出过什么岔子,怎么一到咱家头上就触犯天家了呢?
我也知道买官这事不能上台面上说,毕竟不是正经路子,这会栽了大跟头,今后再别想这心思,老老实实让程䘳学着做家里码头上的事。
两个人说一阵停一阵,生怕墙根底下有人偷听,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母亲压抑啜泣之声。再过一会儿,又有凌乱的脚步声响,有人开始说话。
门口有人来了,可能是沈孟清办完事,让小厮们传话叫我出去商量。
于是拿帕子擦掉她的泪痕别叫人看出来,赶紧起身打开门迎接。
院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影,提了灯笼往这里疾步,远远瞧着,跟想的不一样,不像男人。
那黑影打进了院里也不开口说一个字,直冲到我跟前。来势汹汹夹杂雷电之势,正跟我对上了眼。来人竟是彭姨娘!
她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怕她在哪里听到了什么过来闹,只能收起焦急迫切神色,准备开口问她,谁道她尖着嗓子先发制人
“玉姐儿,我说怎么一天都见不到人来,原来你在这儿躲着哪?
我一头雾水,她继续说道“那佑哥儿找见了,人在假山石后头摔了碗大个包,没人管没人问的,这怎么说?
声音又尖又细,尾音吊的高高的,刺的耳朵疼。
我这才听出是上午小孩子失落的事,一下想起来,直怪自己粗心大意,忙问她佑哥儿情况。
彭姨娘斜着眼睛尖声呛我“玉姐儿,你要真有心,早该去请大夫进来医治,等到这会儿天都黑了,又装模装样干什么去呢?
被她一堵,话噎死在嗓门里半天出不来。
我自知理亏,这事不该忘,软着身子轻声细语与她解释,“事情多忘了,真该死,这事儿我临走前交代不妥,我只当他跟人玩,找到就好了,谁知道他受伤了呢?
彭姨娘说话越来越难听,“还是不够上心,多大的娃娃,找不见是天大的事,说走就走丢下不管了,再怎么样,都是庶弟,说到底还是比不上玉姐儿亲弟弟,所以可以不上心。
屋内烛火多了一些,光亮透过窗柩照到彭姨娘咄咄逼人的脸上,母亲估计是听到院子里争论,果然,下一刻她的声音传出来。
“玉儿,谁在外头?
我怕扰她烦心,忙喊话“不要紧,是姨娘跟我说话,你歇着吧。
里头窸窸窣窣有腾挪桌椅响,门被母亲打开,芸儿追出来给她披了一件厚棉袄,彭姨娘见是她出来,立刻像哑火的炮仗闭口不言。
继而福了一礼,脸上谄媚堆起笑,怏怏道,“我是见那吴红玉,在院子里号丧,进了她房里一看,那佑哥儿动弹不得,不知死活,吴红玉只会抱着她那好大儿哭,就不知道过来找玉姑娘想想办法。
母亲眉头紧蹙,很是诧异“下午郎中不是给看过了,说小孩子没大碍吗,这会怎么不好了?
下午不在不知道具体情况,原来给叫了郎中。
母亲抬手催促我“快,快跟上你彭姨娘,去你小娘娘那里看看吧。回头让芸儿也跟着一同前去。
芸儿转身跑去里屋笼了灯笼,拿手持着,彭姨娘前面开道,两人一前一后夹着我,微弱的光亮照着乌漆嘛黑的路,三人快速往偏院挪动。
吴姨娘厢房的窗户上有道剪影 隐约抱个小人儿坐在榻上前后摇,嘴里呢喃细语哄着。
三人赶紧进屋,灯笼都来不及放就围上去看
佑哥儿躺在吴姨娘怀里,双目紧闭,似睡非睡的,一声响动也没有,吴姨娘双手箍着孩子,人已经哭的一抽一抽了,小丫头在一旁的炉子上熬药,屋子里一股草头方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