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17
我又哭又笑,甚至以为这是老天爷演了一出荒诞喜剧。
有金怀里的包袱里,满满的,竟是一块又一块被人为弄成碎块的金子。
她的左眼已经被脓血完全糊住了,可她的另一只眼睛却无比清明。
有金看着我,乖巧的,无声的。
似乎在说“姐姐,你看,有金发现了金子。
我意识到,妈妈临死前都不知道那块金子早已被爸爸掉了包,当年他在山上发现的金子是真的,只不过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他将金子分割开,藏到一个谁都不会进去的屋子。
而爸爸也无处可知了,那夜他疯了一般地骑着摩托下山,应该就是为了回家,拿回属于他一个人的金子。
但他永远都拿不到了。
兜兜转转,曾经将有金高高捧起,又将有金踩在脚下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块金子,又回到了有金的手里。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的妹妹有金把那个包裹递到了我的怀里。
她不知道那金灿灿的石头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我是她唯一可以亲近的人。
18
几日后,住在县城里的爷爷奶奶找到了我和有金。
一进门便是一番哭天抢地,骂世事不公,骂老天爷不长眼。
我默默地想,老天爷很长眼了,若不是世人过于猖狂,老天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奶奶亲热地把我和有金揽进怀里。
我许久没有体会到过亲人的温暖,甚至在奶奶的怀里闭上眼,鼻尖泛酸。
爷爷看了一圈垃圾遍地臭气熏天的二层小楼,若有所思。
他问“招银,听人说,你爸捡了块金子……
……
我从奶奶怀里睁开眼睛,发觉有金竟然拉住我的拇指。
于是我迟疑着点点头“是。
奶奶眼里突然冒出了精光“真的?那金子现在在哪儿?
“……我沉默了。
奶奶好半天没等到我回话,把我从怀里揪出来,两手摇晃着我的肩膀“你这鬼丫头,快说啊,你说你把金子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奶奶瞪圆了眼,露出了真面目“那你呢,有金!你说!
有金哪里会说话,被撕来扯去像一片垃圾一样飘落在地。
“没有金子!你们别打算了!我怒吼出声,却被爷爷一巴掌打翻在地。
“两个小贱人,我就不信了,给我搜!
两个老人有超出年纪的敏捷,他们在两层楼间穿梭,翻遍了每一间屋子的每个角落,却空手而归。
走回我和有金身边时,奶奶的眼神阴翳,她突然身子一动,把躺在我怀里的有金一把扯过去。
“你干什么!你把有金还给我!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疯了一样地和她撕打在一起。
爷爷上前来钳制住我“哼哼,行,不说实话是吧,我们走,把这个脸上长痣的带走!
我和有金就这样被活生生地分开来。
他们坐上摩托走在前头,我用一双腿在后头苦苦地追。
有金似乎也哭了,因为我看到她黑痣下通红的眼睛。
她向我伸出手,颠簸间,我竟然看见她奋力地张开嘴
“姐……姐姐……姐姐!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19
当我踉跄着,在我爸爸妈妈下葬的一棵老树旁边,挖出那包金子,狂奔着往爷爷奶奶住处去的时候。
才得知,有金在当日被二人带回县城的路上,便断了气。
那处被我妈抠烂的伤疤早就感染,多日的高烧和惊厥,让她还没等到下摩托,就在奶奶的胳膊里咽了气。
我可爱,又可怜的有金。
在她六岁生日这一天,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木然地走近,望着有金被两个恶毒的老人打扮一番,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甚至还抹了脂粉,黑痣都不那么黑了,呈现出灰绿的颜色。
奶奶过来,揩一揩泪水“招银,别太难过,让有金去吧。
爷爷上前“是啊,可怜的有金,被她那个狠毒的妈下了死手,我们也没有法子!
爷爷奶奶家门庭若市,那是因为县里得知,死去的女孩,就是几年前有过一阵子小规模轰动的小神女。
她给她家带来了一大块金子!
记者和摄像围住了爷爷奶奶,镜头伸向有金。
我无力阻拦,看见有金的小脸出现在镜头里。
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乖乖地翘着嘴角,无人知道她生前遭受过什么,她无悲无喜,静静地来到这个世上,又静静地离开。
有记者看见我,走过来将话筒放到我的嘴边。
“小姑娘你是有金的?
我摇摇头“不是。
“听说她活着的时候很灵,她真的让人挖到金子了吗?
我继续摇头“没有,都是她身边的大人在故弄玄虚,她是个残疾的孩子,不会说话,也不灵。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我身后的背包里,装着那块让我们全家都搭上了性命的金子,那是有金用她脆弱又坚韧的生命,替我换来的。
所以我只能疯了一般地摇头,阻止他们伸到有金脸颊边的镜头。
“不要!不要拍她!她就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们不要这样对她!
无人理会。
爷爷奶奶将我推搡到一边。
疯狂地想要探寻热点的人挤上前。
我怔忪几秒,头也不回地离开。
20
半月后,有金下葬。
爷爷奶奶将她埋在了乱坟岗上,我在隔天,花钱雇人将有金的墓挖开。
我用金子,给有金换了一座豪华的墓,石碑上刻的字都用金粉填充。
有金和我爸爸妈妈的坟离得老远,彼此毫不打扰。
小小的有金灰溜溜地来到这个世界上,走的时候懵懂又痛苦。
匆匆一趟来回,也只剩下了我在年节时给她送上一束花,烧上几张纸钱。
人的生命就这样消耗殆尽。
我脸上生着黑色痣的妹妹有金,来不及抱怨一句,只留下最后一句“姐姐,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灰败着脸将一摞纸钱在她的墓碑前点燃。
我的妹妹有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她小小的身子,给她的姐姐,换了一包金子。
她本没有过错,错的都是贪婪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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