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线一人
裴獗的意思很浅显。
就是他可以饶恕冯蕴,却不可以饶过温行溯。
裴大将军行事如何,冯蕴有了解,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执或是纠缠,那样,对温行溯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她莞尔一笑,“行,那将军给我阿兄留条命,容我慢慢劝他归降。
裴獗手指在膝盖上轻叩两下,神色淡淡的,“好。
有了这声好字,冯蕴紧绷的身子又稍稍放松了一点。
别的不说,裴獗重诺的人。
他答应下来,大兄暂无性命之忧。
冯蕴想了想,又温声道“奔波一日,将军想必也饿了?不如我们先用饭,晚点歇下再细谈?
裴獗黑眸微深,朝她看来。
她什么也没说,神色也平静自然。
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接,似有火光碰撞,又似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冯蕴没有露骨的暗示,但话里的意味十分明显。
她愿意为了温行溯而妥协。
为温行溯的命,她什么都可以做。
包括小意温柔地侍候他。
裴獗双眼沉冷地看她,平静如水,“不了。
然后,他便起了身,“我还有事。
听着裴獗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冯蕴错愕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并且确信,她被裴獗拒绝了……
冯蕴愕然一瞬,长松一口气。
那张小意凄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平静,嘴角甚至挂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大将军是何等骄傲的人?
裴獗要她。
但他不会这样要她。
当然,如果裴獗当真因此留下来,冯蕴也不会为难。
她确实已经想好了,早晚挨一刀,裴大将军挺好,有那个本钱。
何况还可以恶心李桑若,是真不亏。
但他走了,冯蕴也乐得轻松,毕竟真要走到那一步,她还是需要点心理建设,那男人野兽似的,不好应付——
冯蕴灌了满满一杯凉茶,好片刻才沉下心,叫来阿楼询问。
“林娥如何了?
阿楼紧张凄凄,回头把房门合上,这才走到冯蕴的身边,把他方才从林娥房里缴来的那一包药粉,交到冯蕴的手上。
冯蕴接过来看一眼。
“人死了吗?
阿楼低低地道“那俩侍卫下了重手,林姬已奄奄一息。左侍卫说,等下找个地方挖个坑,埋,埋了便是。
冯蕴道“我去看看。
—
快立秋了,天气干燥闷热。
梅令郎们拎了水桶在渠边洗脚,不远处,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林娥就像一摊烂泥似的,被人丢在门庭的凉棚下,血溅一地。
花容月貌的玉堂春头牌娘子,那一副多少男子肖想过的肉体,如今已经没有能看的地方了。
左仲是懂得怎么让人吃苦头的。
打而不死,在疼痛的折磨中慢慢过去,这个过程比死亡更煎熬……
冯蕴不知别人看到林娥的下场会怎么想,但方才出来看到那些姬妾,已没有人敢正视她的眼睛。
想来,可以消停一段日子了。
林娥已经不行了,看到冯蕴撑着伞款款过来,那裙裾飘飞的矜贵模样,眼皮用力抬起,不知是想求救,还是懊悔,乌紫的嘴巴一张一合。
“痛吗?冯蕴走到林娥的身边,伫立片刻,慢慢蹲下,看着她,“你原本可以好好活着,偏要寻死。太想不开了。
林娥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一抹怒意,又更像是疑惑、委屈,或是更多的什么情绪。
冯蕴知道,林娥心里有疑惑。
放在妆奁里的药包,她自己没有打开,为什么冯蕴就被人下了毒?
不弄清楚这个,林娥死也不甘心。
“真傻。冯蕴轻笑,望着远在苍穹的星辰,轻轻捋一下林娥垂下来的头发,看着她垂死挣扎仍不甘心的样子,幽幽叹息。
“我其实从无害你之心。而你,虽然没有给我下药,却不是因为你心存良善,而是我没有给你下药的机会……
林娥脑袋晃动一下,气若游丝。
“你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冯蕴抿唇一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林娥瞪大双眼,死死盯住冯蕴。
看她愤怒而无助,冯蕴并不觉得开心。
她知道死亡的痛苦和绝望,又是一声感慨。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到底是谁给我下的毒?
林娥说不出话,只有身子偶尔地抽搐,让她看上去还是个活人。
但她对冯蕴眨了个眼,表示她强烈的,想知道的愿望。
冯蕴沉默了许久。
她将林娥的样子收入眼里,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上辈子死在齐宫的那个冯蕴,于是苦笑,“有时候,人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性子就磨得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娥恍悟一般张大嘴巴。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在冯蕴的笑容里慢慢变成惊恐。
最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那药确实是冯蕴自己服下的。
在她得知林娥和方公公有所勾连时,隐忍不发,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借力打力。
她救下温行溯,蒙倒敖七等人,再放走温行溯,只要不离开安渡,那接下来,就必然会面对裴獗、李桑若,乃至大晋朝廷的狂风暴雨。
此时的她还很弱小,即便重生也没有抵抗强权的实力。
人在没有力量抗衡的时候,只能借力。
于是,
她想了个“一箭三雕的计划。
自己服下毒药,再安排好信任的梅令郎,假装被劫持,上演苦肉计,一来可以消灭一点裴獗的怒火,二来可以反手栽赃给方公公,顺便离间裴獗和李桑若的感情……
只要裴獗对她还有兴趣,就不会轻易让人置她于死地。
三来,服药也是为了不再受伤害。
身在乱世,她不可能永远冰清玉洁,也没有一辈子守身如玉的打算,但不想再经历生育之苦,更不想留下遗祸,让前世的痛苦再来一次。
那不如服下烈性药,一了百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淳于焰,横插一脚,抢在两个梅令郎的前面劫走了她……
冯蕴看着奄奄一息的林娥,淡淡开口,“枉你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却不懂男人。林姬呀,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对手。是你想不开,死得不值。
说给林娥听,她也提醒着自己。
“女子最不该的,就是肖想本不在意自己的男人。
林娥的眼泪滚落下来,一动不动地盯住她,嘴张开着,好像在用力呼吸,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啊好……狠……
冯蕴笑了。
对自己狠有什么错呢?她没有主动害人。
如果林娥不存害她的心,就不会被她反手一巴掌……
可即便这样,她也只是逃脱了裴獗的责罚,让林娥得到了报应,却无损李桑若一丝半毫……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偏爱吧。
她费尽心机才能苟全性命,让裴獗看在她是受害者的份上,不再责罚她,并亲自出面保她。而李桑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全力地维护……
“呃……啊……
风里传来的呻吟,短暂而轻微。
然后沉入死寂。
林娥应该是没有多少力气发出绝望的哀号了。
就那样瞪大双眼看着冯蕴,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冯蕴将手心盖住林娥的眼睛,待她眼皮合上,这才默默扶着膝盖起身,像是不耐久蹲,她的动作缓慢得如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阿楼走过来扶她,“女郎……
冯蕴摇头,“我没事,就是腿酸了。
阿楼跟她这么久,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当然知道她不单单只是腿酸而已。
“那个药,真的没事吗?
“没事。冯蕴笑容不变,“有濮阳医官在,能有什么事呢?
阿楼半信半疑,想想又有些懊恼,“是小人办事不力,这才生出这样多枝节。眼下葛广和葛义兄弟两人还没有下落,小人心下惶惶,会不会是落在了云川世子的手上?
昨天,葛广和葛义在屋外准备好了,只等冯蕴推窗的信号就现身“劫人,甚至后续要如何脱身,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谁知冯蕴会被淳于焰劫走,而葛广和葛义不知去向。
冯蕴也怀疑过,是淳于焰带走了他们。
但昨天在马车里,淳于焰半分没显,她拿不准。
“落在淳于焰的手上,要是老实交代,应无性命之忧。怕就怕在,他们嘴紧,不肯说出实情,会吃苦头。
阿楼很是发愁,“葛广和葛义两兄弟,是不会背叛女郎的。
那么,淳于焰为了洗清自己,一定会重刑审问。
他们不肯招,就要受大罪了。
更令人害怕的是……
“如果不在云川世子的手上,如何是好?
冯蕴知道阿楼和梅令郎相处这些日子,同甘共苦,已亲如兄弟。
见他发愁,只得镇定安抚。
“我想办法找淳于焰,探一探他的口风。你那边,继续派人去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把人找到……
阿楼重重点头,似是想到什么,又压着嗓子问“女郎,苑娇如何处置?
冯蕴回头,看一眼那个蜷缩着死去的林娥。
“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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