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雨
入夜了，静悄悄的。凤莲还呆坐在床边，眼睛睁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好像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有看，也看不见什么，家里和外面一样黑洞洞的。南京的春天还是很冷的，一到晚上就下雨，显得更加清冷孤寂。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记得那是1936年的冬天，在山西太原上女子师范的时候，陕北革命根据地传来了好消息，丁玲创立了中国文艺协会，学生们都沸腾了，有的已经陆续去了延安，凤莲也坐不住了，她也要去延安。想着不能就这样从太原走了，得先回家看看，拿些厚实的衣服再告个别。匆忙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太原到霍县的火车，下了车就路边等着，看着湛蓝的天空，麻雀们星星点点地飞翔在空中、在枝头嬉戏，凤莲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在延安如火如荼的文艺创作场景。一阵马蹄声把凤莲的神游拉了回来，凤莲连忙喊道“老师傅，是去临汾吗？是啊搭我一程行吗？上车嘞！等凤莲坐稳了，老师傅嘴里响亮地叫喊着“坐稳了！噔儿，唊！马车慢悠悠地走动了，凤莲坐在马车上，可以尽情地看着天空了，这时的凤莲无尽地享受着阳光普照、春风吹过得幸福。
就这样听着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马儿还时不时撩起尾巴拉坨屎，这在乡下也斯通见惯了，啥也不耽误，边走边拉，马粪也不臭，马粪袋子接在它的屁股底下，就是方便它拉完收集起来沤农肥的。坐马车不能着急，想想事情是非常快的，几个小时就像十几分钟，这不就到了，谢过老师傅后没走多少路就到家了。这是村里最高的房子，是用大青石和红砖砌的二层小楼，在当时也是非常少的了。门口还弄了牌楼，很显眼。一进牌楼，就看见了姥姥在组织人晒谷子，看到了凤莲，高兴地迎过来，问长问短，大家说笑着进了屋，收拾妥当，凤莲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说明了去向，却遭到了怒斥，“一个女孩子家，总想东奔西跑的呢？不许去！姥姥，你听我说嘛，我到那里才能发挥我学的东西嘛。学了东西啥地方都能用，就是不许去！说着姥姥反手就锁了门，把她关了起来，每天吃喝拉撒都不能出来，有专人伺候。急得凤莲在房间里跺脚，“姥姥，你不能这样，放我出去！说翻脸就翻脸，哼！凤莲也想逃过几次，都被姥姥识破逮住了，只好乖乖待着。
说起姥姥，她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因为家里疼爱，没有缠大脚，在那个年代可是嫁不出去的。姥姥都很大年纪了，邻村有个死了两次老婆的男人都没人敢嫁，听说是他家的恶婆婆经常因为小事叫娘家人一起打骂儿媳妇，两次娶得儿媳妇都是被打死的，以至于他家的恶婆婆臭名远扬，娶不到儿媳妇了。媒婆几经周折到处给姥姥说媒，人家一听说是大脚都不愿意了。媒婆只能把这家说给姥姥，姥姥说她不怕，就他家了。就这样大脚的姥姥嫁给了一个四肢不勤的男人，日子倒也过得去，这男人倒也对姥姥很好，只是那个恶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打骂姥姥，姥姥就撺掇着男人离家出走，男人真的和她走了。到了外面，得有来钱的营生啊，姥姥也特别能干，给镖局缝麻袋、给人洗衣服、拉板车很是勤快，后来还做起了小买卖。可是没多少年，那个以前都没怎么下过力的男人因为劳累就死了，姥姥就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女长大，也平平安安的，后来大女儿嫁给了县长当姨太太，儿子在国民党军队里谋了个职位，小女儿嫁给了当地最能干的大掌柜，也就是凤莲的娘，但她娘体弱多病，凤莲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因为凤莲她爹一直四处奔波做生意，所以凤莲就在姥姥身边长大，这性格上也自然是跟姥姥有些像了。可是姥姥说一就是一，不让她去延安，她是拗不过的。
那些日子的晚上她也是这样过的，每夜都坐到窗边看着黑洞洞的天，直到消息封锁，大家都不敢提延安的时候，才让凤莲出门，但也是派人看着她，生怕她生事端。
而现在，说是在南京的家里，其实这是舅舅家。舅舅已经调到南京任职，也算是体面的人物。白天也不见到舅舅，他每天都很晚回来，家里的事情都是舅妈做主。自从凤莲在山西老家不让出门后，日本人就开始打山西了，她姥姥家是高牌楼，甚是显眼，就觉得日本人的大炮都对着自家门楼，这下可慌了，姥姥就打发了所有人，能卖的都卖了，因为凤莲长得太出众，就赶紧托人把凤莲带到了南京舅舅家，临走时给凤莲裤腰带里缝了十几个金戒指，交代凤莲这是给她的救命钱，这兵荒马乱的省着花。
这时，黑夜里的凤莲还是那么一直坐着，想着晚饭时候的情景。
妗子不太利索地摆好了小菜，桌上已经有了大小好几个盘子，今天的菜好像比平时丰盛些，妗子柔声说道“凤莲，你爹好久都没来看你了，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家家老往外跑也不是事儿啊。我那是去学习啊！知道的是学习，谁知道你们都学了些啥，我这不是也为你好嘛。你舅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越发紧紧巴巴了，你就别到处乱跑了。以后少炒几个菜，粗茶淡饭一样吃。呦，看你说的，这全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都得吃饭，省这一口也不够啊。妗子，金戒指都给你了，是抽大烟了还是花做其他都由你了，你有啥话就直说。你舅的俸禄越来越少了，还不知道能拿到什么时候，你爹也没个音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就做主给你说了门亲事。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没有权利！你爹不管你了，我得为你找好人家，有个交代不是。我不同意！说着摔门就出去了。舅妈气得鼻子都歪了。
可这会儿，凤莲坐在夜里很久了，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家里人也反对她去延安，现在又不能上学了，以后可怎么办呢？想起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了，最后一面是爹说要去上海给东家看铺面，顺道来南京看了凤莲就再也没来过。爹出门前拉住凤莲的手，递了个包裹，里面有个紫檀盒子，盒子里有几摞袁大头和各种首饰，交代凤莲说“莲，这是爹给你攒的，爹万一有个啥事，这就是你的保命钱，拿着吧。可是现在，这些都被妗子拿走吸大烟了。现在又要逼着凤莲嫁人，凤莲，你要向命运低头吗？
外面悄悄地下起了雨，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却滴在了凤莲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有些冷了，凤莲披了一件衣服继续坐着，雨下了一夜，不知不觉，凤莲就这样坐了睡着了。隐隐约约凤莲看到了自己十岁的样子，那是特别晴朗的天，凤莲倚着花园栏杆晒着太阳，身上穿着粉色小袄，下面百褶长裙，头顶的小辫子一丝不苟，随着后面的头发披落下来，再趁着她白皙的皮肤，甚是好看。阳光洒在身上、脸上，那白里透粉的皮肤泛着光，有点刺眼。娘说“爹爹马上回来了，去练练字吧。我想吃街上的桂花糕了。让你练字你就打岔，让夏姨去拿就是了，不耽误你练字。凤莲笑嘻嘻的风一样地跑走了。“我这就去练！凤莲虽说是十岁的丫头，个头已经很高了，看着还能长的样子，每天能吃能睡，无忧无虑的。“这丫头将来是个高个子。娘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那时候，临汾街上的铺子基本都是东家的，爹只是大掌柜，帮忙打理这些铺子，东家不但在临汾有铺子，太原也有，整个山西是叫得上号的，大掌柜自然也是位高权重，忙里忙外，也是很少回家的。大掌柜及家眷自然允许在铺子里随便支应家中所需，一切方便。今天说爹爹要回来，那得快点练，突然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知道是爹爹回来了，凤莲丢下毛笔，一路风风火火就跑到了院子里，看见了穿着大褂，戴着礼帽的爹爹，夏姨正用鸡毛掸子掸着爹爹身上的灰尘，凤莲就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爹！爹爹一把抱住了凤莲，哈哈笑着。爹爹只有这一个女儿，甚是疼爱，用胡子扎着凤莲的脸，“疼，哎呀，痒，哈哈。其实，凤莲还有个姐姐，长得特别漂亮，脾气也大，打小身体不好，但早年就没了，那时候凤莲还小。凤莲还有个弟弟，才三岁，还不怎么会说话。凤莲从小口齿伶俐，像个小喇叭，能说会道，性格活泼，爹爹也是最疼爱她的。“凤莲，字还没练呢！一下子惊醒了，原来是梦啊，爹爹是许久没见了，可爹爹期望她要有文化，这个凤莲一直都记得。爹爹，你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