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温婉的语气逐渐低落,笑意随之消散,“他尚在世时,签署过遗体捐献的协议。
闻言,我当然明白过来。
那项心脏移植手术的供者,便是温婉的男朋友了。
一时间,仿佛有股暗流在心底流淌。
有些哀伤,有些酸涩。
怔了半响,我方才道“节哀顺变。
温婉轻抿双唇,好像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令人安心,但她却笑不出来。
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后,她便道“周老师,我不该说这些的,抱歉打扰到你了。
话音未落,温婉便转身跑开。
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像在逃避名为“悲伤的情绪。
7.
微凉的晚风拂过街道。
唯有路面留下的黑色胎印,还印证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深吸口气,我抚平复杂的心绪,打车前往医院。
向主治医生说过近日的症状以后,他便带我做了一系列检查,结果却没能查出任何问题。
“周先生,您恢复得很好,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说完,医生便把诊断书递到我的手上。
我皱着眉,“那我的幻觉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我总能看见另个世界,还有许多怪物。
见医生茫然,我详细说了所有经过。
他听完,更加纳闷了,“异象?人影?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住院时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吧?
“难道出院就是契机么?
虽然非常离奇,但医生还是很认真地替我分析。
只是疑问更多,始终没能得出答案。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胸口道“说来也巧,提供移植体的供者,竟是我学生的男友。
医生一怔,我便说起傍晚遭遇温婉的事情。
他听完,表情变得古怪,“你的学生名叫温婉?
我点头,“对。
医生怪异道“可是,供者名叫温良。
“当初登记时,他们是兄妹关系。
不乱之恋?
我和医生面面相觑,皆是没说出这个侮辱亡者的词汇。
其实,按照《双盲原则》,我身为接受者,并不该得知捐献者的信息。
只是,事先我就从温婉口中得知,并且经历太过离奇,医生才会多说几句。
沉默片刻,我鬼使神差般问道“温良……是怎么死的?
医生抿着唇,迟疑了片刻,最终叹息道“他死于自杀。
“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这么年轻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死状有些……
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医生的言语戛然而止。
我听着有些难受,便不再追问什么。
收好诊断书,就准备离开诊室。
临走前,我又向医生确认了一下。
“医生,精神科在三号楼五层对吧?
8.
夜色渐深。
我穿过走道,来到三号楼,直上五层找到精神科。
经过一系列测试诊断,精神科医生得出结论。
精神分裂症。
我所看见的异象,便是另个人格的臆想。
即便依旧觉得不太对劲,可是诊断如此,我也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虽然病症有些麻烦,但好歹知道原因了。
收好抑制类药物以后,我就打车回到家中。
凑合着吃过晚饭,简单洗漱一番,我就服药躺在床上。
酝酿睡意的时候,脑中忽然涌现一个想法。
如果,异象只是精神层面的幻觉,那么,再怎么诡谲离奇,也无法实际伤害到我。
既然如此,我便无需畏惧。
这般设想,我忽然又想看看那个世界。
好奇肆意增长,我逐渐闭上了眼。
细心感应,寻找内心的另一面。
待再睁眼时,卧室的景象已然发生异变。
呼——
刺骨的寒风灌入屋内。
我转头看见碎裂的玻璃,窗框趴着一道诡异的黑影,令人发毛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
我一遍遍暗示,让自己镇定下来。
床铺变得阴冷潮湿,我不得不翻身下床。
双脚刚踩上布满灰尘的地板,便发现一排突兀的脚印。
我跟着脚印,走入客厅,逐渐发现脚印变得错乱起来。
“人变多了么?
我疑惑着抬起头,瞳孔骤然一缩。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根麻绳。
从天花板的吊扇上垂吊下来。
没等我搞清怎么回事,就感到脑袋一阵眩晕。
麻绳忽然动了。
宛如拥有生命,径直套住我的脖颈。
我抬手抓挠,挣扎着想要脱困,却骇然感到一股巨力。
双脚一空,就被吊挂起来。
窒息感袭来,令我难以出声。
十指扣入脖颈和麻绳的间隙,却根本难以挣脱。
胡乱蹬踩的双腿,也只能换来无意义的晃动。
我瞪大双眼,狰狞的血丝攀附于眼白之上。
濒死带来难以言喻的绝望,我的身躯愈发虚弱。
“这不是幻境么?
“为什么?
“我不想死……
无论如何设想,我的视线终究暗淡。
9.
“嗬……
我倒吸一口凉气,从床上惊醒,当即摸向脖颈。
没有麻绳。
卧室里的一切恢复原样。
晨曦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房里依旧有些昏暗。
我连忙翻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
一把拉开窗帘以后,看着东升的朝阳才觉得安心一些。
我双手拄着窗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噩梦么?
这场梦境实在太过逼真。
死亡的虚无当中,我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现在,四肢仍在阵阵发虚。
我无力地坐在椅上,许久后才缓过劲来。
下午,我照常前往培训学校。
点名的时候,发现一个空位。
那个位置属于温婉。
我有些在意,便问道“温婉怎么没来?
此话一出,学生们就七嘴八舌地起哄。
“周老师,她被富豪老爹接走啦。
“她连姓氏都改了,现在姓李,叫作李婉。
“之前还见她在便利店打零工来着?感情是出来体验生活吧。
“不对不对,她是被领养的,现在才认祖归宗呢。
“她的收养家庭还有个哥哥,之前我见过,长得挺帅的,总带她出去玩。
“听说已经死了?可惜了。
“你可惜个什么劲?李婉连丧礼都没去,只想着回归富家呢。
八卦总是传的飞快。
从学生们的议论当中,我将事情理了一遍。
温婉出于李家,后被温家收养。
因此,温良和她并无血缘关系。
大概是相互爱恋,所以她向我提起温良时,才会以男友相称。
教室里,议论还在继续。
在学生们口中,温婉逐渐成为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莫名的,我并不这么认为,于是便轻拍讲台。
“安静一下,我们该上课了。
授完今日课程,我便离开学校。
刚到路口,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婉。
此时,她正站在一台黑色轿车边上。
我看了眼车标。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款车很贵。
这也佐证了学生们的说法,温婉确实回归豪门了。
我不打算干涉学生的私生活,沉默地待在路边等车。
“求求你,这是我们唯一的照片。
哀求声传来,我侧目看去。
温婉正躬着身子,神色凄苦地央求道“求把它还给我,求你了。
车床内,露出一名青年冷漠的侧脸,“你惦记那种窝囊废干嘛?
“成天要死要活,作给谁看呢?
“记住,你姓李!别丢我们家的脸!
青年粗暴地撕碎照片,将碎片往温婉脸上一甩,随后就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不顾扬起的微尘,温婉立马蹲身拾取碎片。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粘着发丝的模样,显得凄然且狼狈。
我皱起眉,快步走了过去。
当我俯身准备帮忙,却听她一声低喝,“别动!
我伸手的动作一滞。
这时,温婉才看清我。
颗颗泪珠滚落,像是找到依靠后的宣泄。
我的内心莫名绞痛。
“对不起,周老师,我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温婉抽噎地说着。
“没事,老师不会生气的。
我蹲下身,替她拾起碎片。
稍费一番功夫,才将其拼凑起来。
这是一张男女合照。
女生是温婉,男生应该就是温良了。
照片里,她的手指无措地交缠一块,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一双眼睛眯成月牙,笑得极其好看。
一旁的温良则显得更加拘谨,俊秀的面庞挂着僵硬却宠溺的微笑。
“谢谢。
温婉细声向我道谢。
我摇摇头,“我才应该感谢你们。
温婉注视着我,眼眶里又有泪花闪烁。
我有些不忍,便转移话题道“一会儿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上次的救命之恩,还没机会报答呢。
“对了,手掌的擦伤好些了么?有去医院处理过吗?
10.
餐厅的角落里,我和温婉相对而坐。
兴许是憋得太久,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她太需要宣泄了。
我没有打断,只是不时递纸,静静听着。
于是,便得知一段堪称艰辛的过往。
在温婉六岁那年,她就惨遭遗弃。
孤儿院的环境尚可,可终究难有家的感觉。
温婉整日以泪洗面,想要回家却求而不得。
时间一长,她就变得孤僻内向,时常几天也不说一句话。
好在这样的生活并没持续太久。
半年过去,一户善良的人家选择收养了她。
那便是温家。
如同这个姓氏一样,家庭的氛围非常温馨,治愈着她内心的创伤,令其重新变得开朗起来。
可惜。
天不遂人愿。
一次意外,夺走了温父温母的生命。
那年,温婉十五岁。
温良也仅有十八,刚要从高中毕业。
等出成绩那天,温良苦笑着对温婉说道。
「发挥失常,考不上大学了。」
「哥会去找份工作,供你读书,你可得给咱们家争点气啊。」
温婉非常疑惑。
从小到大,温良的成绩一直很好,大小考试皆占全校前茅。
不过,他不肯多说,她便不追问。
自那以后,温良就在家附近找到一家工厂。
即便包吃包住,可为了照顾温婉,他不得不起早贪黑。
就这样,年月在辛劳中流逝。
三年过去。
一次偶然,温婉准备把家里打扫一遍。
收拾温良房间的时候,她无意发现一个信封。
这是来自大学的邮件。
信封里,便装着温良的录取通知书。
正是他心仪的大学。
那天,温婉哭了很久。
这三年来,只有她知道温良吃了多少苦。
本该写字的手,早已被沉重的货物磨得满是老茧。
一身衣物舍不得换,总说厂里干活没必要换。
整日想方设法,只想从生活中多省点钱。
可是,他对温婉却从不吝啬。
「该省就省,该花就花,其实哥攒了不少钱呢。」
「只是吧,以后才能花……」
无论生活还是学业,关于温婉未来的一切,全都压在温良并不宽厚的肩上。
每当她心疼想哭,他又会笑着道。
「这都多大了,还当爱哭鬼呢?」
「你瞧,我们的生活不还挺不错的么?」
「哥会照顾好你的。」
11.
高三繁忙的学业,没能阻止温婉勤工俭学。
只有温良可以,要她安心学习,不用操心钱的事情。
可是,每当他去工厂上班的周末,温婉依旧会偷摸去附近的便利店打零工。
她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虽然苦些累些,但未来是有希望的。
直到李家以强硬的姿态出现,一切打破的同时,还要温婉回家。
对于父亲李雄昌和兄长李天的要求,温婉当然不愿。
她记得非常清楚,自己是被遗弃的。
既然当初狠心不要,现在为何又要自己回去呢?
有什么资格做这种要求?!
温婉只认一个家。
那就是养育自己长大的温家。
面对态度坚决的温婉,李天撂下一句狠话。
「不回是吧?你得明白,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那天。
温良整夜未归。
温婉彻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温良才踉跄地回到家中。
温婉快步冲出房间,刚想说些什么,可当她看清温良凄惨的模样,已到嘴边的质问便说不出口了。
原本清秀的面庞满是淤青,额头话落的血迹煞是殷红,粘稠的血迹糊住了他的左眼。
温良扯着嘴角笑了笑,沙哑道“我回来了。
温婉无比焦急,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怎么会弄成这样?
温良微微摇头,“和人打了一架。
这个说法,根本无法让温婉信服。
他根本不是惹事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
温婉看着温良手腕上紫青的勒痕,恍然明白过来。
温良被拘禁了一宿。
他被折磨了一宿……
当天,温婉愤怒地去找李天。
面对她的冷声质问,李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毫不避讳道「人是我打的,怎样?」
「只要你不回来,我就三天两头找他麻烦,保证一次比一次下手更狠。」
李天以戏谑的语气,说出令温婉更加心寒的话。
「对了,他不是在工厂打工么?」
「不妨告诉你,我还认识他的老总呢。」
这边是李家的势力。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温婉倍感无力。
如果想让温良过上正常的生活,她只有一个选择。
回到李家。
可是,温婉如何都没想到。
五天过去,温良自杀了。
12.
说到这,温婉已经泣不成声。
除了递纸以外,我不知该如何安慰。
半响过后,她才抬起了头。
眼中的泪水干涸,徒留一片通红。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他就那么孤零零、直挺挺地吊在客厅里……
自幼相伴,爱得深沉。
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甚至生命的温良,就这么以凄凉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温婉的声线颤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如果……
“如果我没有抛下他,他一定不会这么绝望。
“一定不会选择自尽……
一阵难言,我回想昨夜。
那种濒死的窒息与绝望,不仅是梦那么简单,而是温良的亲身经历。
至于为何会发生在我的梦里,又让人解释不清。
平复心绪,我问道“既然这场悲剧由李家主导,你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
温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你就当我像传言一样,为了李家的钱吧。
即便她强装无所谓的模样,可我却察觉到这层伪装下的隐瞒。
温婉抽了抽鼻子,转移话题,“周老师,或许是心理暗示的缘故,您的气质和他太像了。
“我不由自主地觉得亲近,这才说了许多。
“对不起,希望没给您添堵。
我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不会,你们是我的恩人。
“如果有需要的话,记得说一声,我一定帮你。
温婉怔怔地看着我,没有应声。
可是她的眼睛,却又说尽复杂的情绪。
晚饭结束后,温婉离开了。
我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忽然间,内心传来一阵悸动。
视线一阵模糊,再清晰时便发生异变。
温婉走在破败的街道上,身边跟着三道身姿扭曲的诡异黑影。
不祥的气息发散。
她每走一步,周遭便破败一分。
似有所觉,温婉转过身来。
可是,她却变了一副模样。
那是一张铁青的脸,乌紫的双唇微微动了动。
对我说了句话……
13.
分别后,我独自回家。
夜色不算浓郁,可晚风已经偏冷。
穿过街道,忽然有人叫住了我。
“诶,小伙子,我见你印堂发黑、元神涣散,此乃大凶之相!
我转头看去,那是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他的身材偏瘦,穿着一件老式中山装。
店内的装饰,表明这是一间算命铺子。
见我回头,他便轻捋胡子,“嘶……阴气太重,有些棘手。
我静默着没有应声。
中年人似乎觉得尴尬,便继续道“你的心里有个死人,枉死而魂不散,便会对生人造成影响。
“说白了,这鬼很凶呐!
他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样,将话锋一转,“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中自由安排。
“小伙子,你今天遇见我,便是一条活路。
中年人直言道“这样吧,我帮你做个驱邪仪式,不收多钱,只需……
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不需要,谢谢。
中年人一愣,“这可是枉死鬼,怨气极重,能索生人性命,你不怕?
“我大概知道他的事情。
说完,我就迈步离开了。
身后传来中年人的唤声,“买张护身符也好啊,只要698!
没有理会,我到家以后,就联系了一个自小相识的朋友。
他名叫林远,性格阳光开朗。
属于什么圈子都能融入,并且可以打好所有关系的能人。
听我说起温家兄妹的事情,林远的语气也变得凝重。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老周你放心,我一定托人帮忙,把这事给你查明白了。
挂断电话,我带着繁杂的心事入眠。
两天后,我收到林远传来的信息。
「查看资料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心绪不免一沉。
深吸数口气后,才点开资料文件。
当“白血病、“骨髓移植等词汇映入眼帘,心头无名火渐起。
原来,李家还有个名叫李晴的女儿。
从年龄上看,她算是温婉的妹妹。
一名白血病患者,急需做骨髓移植手术。
李家来找温婉,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血缘之亲,自然能够匹配。
为了避免意外,李家还暗中收买校医。
在学校体检的时候,多为温婉做了几项检查。
确认无误后,他们才逼迫温婉回家。
移植骨髓,难免会对她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
而李家这样的手段,也未免太过下作。
在他们眼中,人与牲畜何异?
难道李晴的命是命,温婉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继续翻阅,我似乎找到答案。
这是一则群聊记录,也不清楚林远从哪搞来的。
不过,其中的内容却令我无比愤怒。
「她也配成为我李家子女?不过是个小三留下的贱种罢了。」
「出身如此低贱,竟然还有人捧着当宝,真是连坨狗屎都不嫌臭!」
「不过,她那哥哥倒挺白净,就是窝囊了些,让下跪他就下跪了。」
「诶,我手底小弟有好那口的人。」
「你们想不想看?我可以安排录下来,给大伙乐呵乐呵……」
起哄的污言秽语充斥眼帘,我有所联想,滑动鼠标滚轮的手指因愤怒而开始颤抖。
再往下,便是一个视频文件。
我极力平复心情,点开了视频。
短暂的黑屏过后,屏幕上出现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温良消瘦的身躯遭多人束缚。
他被压在身下,绝望地哭嚎、嘶吼。
嗓子喊哑了,就变作无声的哀恸。
14.
各种折磨、凌辱,令我觉得时间从未如此难熬。
视频放完,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我阴沉的面孔。
一连做了数个深呼吸,依旧难以排解心中的沉闷。
像有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胸口。
温良的离世,并非因为温婉的离开,而是遭受非人的折磨。
身为男人的尊严、人格,全被肆意折辱。
我咬着牙,半响才恶汉地吐出两个字。
“畜生……
蓦然间,我回想起那天傍晚,我在温婉身旁看见的幻象。
三道身姿扭曲的诡异黑影。
它们图谋不轨,散发着不祥的邪恶气息。
或许,正映射着现实。
李雄昌、李天、李晴。
思绪发散,那时温良的话在我耳边回荡。
「求求你,救救她。」
我逐渐回神,凝视显示屏中倒映的自己。
温良保护温婉的执念如此之深,以至于死后都不肯消散。
那么,他怎会自尽轻生?!
我瞳孔一缩,像是抓到什么。
不等理清思绪,手机一阵震动。
一则来自林远的信息。
「这起事件太过黑暗,也实在恶劣,作为朋友,我并不希望你介入太多。」
「深思过后,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一件事。」
「温婉怀疑李家企业有违法洗钱的嫌疑,正在暗中调查。」
看完这则消息,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温婉起初排斥,现在却执意留在李家。
她想寻找证据,扳倒李家,以此替温良报仇。
可她只是个学生啊!
即便调查再怎么隐秘,可难免有所疏漏。
要是被李家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
“这姑娘,真是胡来!
我焦急地在信息栏里输入一行。
「老林,她在哪?」
回复很快传来。
「……」
「我就知道,你的性格不会束手旁观。」
「若是情况不对,就给我发个消息。」
「他李家势大,我的朋友也不少。」
最后一行,则是一个地址。
我看着信息,心中颇暖,低喃自语道“李家恐怕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对付的……
即使心知如此,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15.
我立马下楼,顾不得可能出现的异象,亲自驾车赶往目的地。
老城区内,一排三层的民房。
我按照林远给的地址,找到一家门前。
这便是温家了。
此时门窗紧闭,看不见室内情况。
我只好放声呼喊,“温婉!温婉你在家吗?
“温婉?
……
片刻后,老旧的阳台上传来些许动静。
温婉推开门,将半身探出围栏。
看见她后,我才微松口气。
“周老师,您怎么来了?
温婉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
我随意编了个借口,“老师见你几天没来上课,有些担心,就向校长要了地址。
“噢,老师您等一下,我下楼开门。
温婉没有怀疑,当即又回了屋。
其实我并不喜欢说谎,只是在这个单纯的姑娘面前,又似乎说过许多假话。
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让她知道比较好。
没等多久,房门就被打开。
温婉问道“老师,您要进来坐坐吗?
她的神色更憔悴了。
我点点头,“一路赶过来,总得喝杯茶。
走进屋内,我四下观察,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即便门窗紧闭,可由于年久,这屋子算不上有多安全。
老化的门板一撬,就能闯进来了。
温婉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老师,我很久没回来了。
“李天没收了我的手机,连我哥的遗言都没收到。
“等他离世以后,我才知道他最后的愿望,也不过是让我回家看看。
“可我……
抽噎着,温婉没法再往下说了。
强烈的自责与内疚,令她一直不敢面对这些。
可是唯一的合照被李天撕毁,她的精神支柱随之坍塌。
只有在这个家中,才能得到片刻安心。
只是,空荡荡的房屋,已经不再是避风港了。
温婉蜷缩在沙发上,好似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我皱起眉,察觉到些许异样。
性格坚韧的温良,绝不是会自尽的人。
在临死前,他为何要让温婉回来一趟?
想做什么事?
想说什么话?
16.
一阵心悸,令我略感恍惚。
视线中,升腾起一阵诡异的黑气。
烟气飘荡,笼罩在电视柜上。
我走近后,黑烟愈发凝聚。
一阵搜寻,竟是找到一枚针孔摄像头。
我故作无意,将其塞进口袋。
又走了两步,环顾整个客厅。
如果诡异的梦境能够映射现实,那么温良就死在这里。
就在……
我所站位置的上方。
温婉仍在自责,哭的泣不成声。
我看着有些不忍,“不哭了,他不会怪你,更不希望你难过。
鬼使神差间,内心又一阵悸动。
“小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温婉默然抬头,怔怔地看着我。
我一愣,不免有些尴尬。
小婉?
我怎么会用这种称谓?
摒去杂念,我问道“你还打算回李家么?
温婉眼中的神采暗淡,陷入一阵沉默。
李家太过危险,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这间民房也不安全。
思来想去,我犹豫着道“不想回去的话,可以暂时待在我家。
虽然男女间略有不便,但好歹能保证她的安全。
兴许是在我身上,她看见了温良的影子。
温婉没想太多,便点头同意了。
回到家后,我将客房收拾了一遍。
安顿好温婉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冲入书房,将针孔摄像头连接到电脑上。
打开文件夹,查看录像内容。
画面里是温家的客厅。
李天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帮人。
「李婉是我妹妹,血肉至亲,带她回家怎么了?你凭什么阻挠?」
平日温和的温良,此时却像受激的野兽般愤怒。
「你们分明是为了移植她的骨髓!」
李天面色阴沉,「胡说八道。」
温良愤恨道「我是不是胡说,你们心里清楚!」
即便不知道温良从何得知,可李天并不在乎。
他冷冷地笑了笑,「你有证据么?」
李天打了个响指,便有人将温良的手机、电脑全都拿了过来。
「手机?还是电脑?」
他耸耸肩,「其实无所谓,我也懒得跟你废话。」
「五十万,你就当没这个妹妹吧。」
温良愤怒地像头发狂的狮子,当即朝李天扑了过去。
紧接着,数名壮汉齐拥而上,将其压在地上。
温良倔强地抬起头,「休想!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你们毁掉小婉!」
面对威胁,李天却是发出一声不屑的耻笑。
「嘁,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你,就算死了又有谁会追究?」
「那个贱种么?她可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伸出一根手指,似笑非笑道「我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
17.
温良遭受拘禁,只能趁夜深人静,看守打盹的时候偷回手机。
可是,他只来得及输入两个字,便被看守发现。
李天看着手机信息,已发出的“回家二字,不住地耻笑起来。
他从包里取出另个手机,蹲在受制跪地的温良跟前。
「这是她的手机,你应该还认得吧?」
温良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没有说话。
那眼神令李天无比烦躁。
「特么得,不知死活!」
李天一脚踹在温良的肚子上,疼得他弓起身,蜷缩得如虾米一般。
「喂,拍个视频过来,这小子骨头挺硬,得磨一磨了。」
片刻后,李天收到一条视频,放在温良眼前点下播放。
温婉正在熟睡,窗边却有数名跃跃欲试的男人。
李天戏谑道「那种滋味你应该很清楚吧?」
愤怒的温良猛然暴起,又被数人压倒在地。
李天让人从温良房间找来一根寻常无奇的麻绳。
就地取材,就不会留下证据。
「我忽然觉得,一天时间太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只要你肯就范,我就放过李婉。」
温良的面庞点点惨白,眼中的怒意逐渐化作死志。
无力的绝望在内心徘徊。
在他面前,只剩下一条死路。
静默中,温良拾起地上的麻绳,往上一抛便穿过吊扇。
系好死结,他又搬来一张板凳。
李天看着他做着一切,嬉笑着问道“有没有遗言?
温良没说话,将脑袋穿过绳口,两腿一蹬。
这个消瘦的青年,决绝的令所有人都感到骇然。
甚至李天收敛玩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吊挂的过程中,温良没有挣扎,只是瞪着愈发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李天。
「晦气,真特么晦气。」
李天当即转身,对手下道「处理一下,弄干净点。」
说完,他就离开了。
那帮手下动作非常利落,并不像是第一次办这种事情。
弥留之际,温良转动眼瞳,看着针孔摄像头的方向。
求助的目光似乎透过屏幕,最终看向了我。
18.
温良得知关于骨髓移植的事情,却没能掌握实质性证据。
连消息都来不及传出,李家就找上门来。
不过,他还是做了另手准备。
察觉到李家的意图以后,温良便暗藏了这枚针孔摄像头。
利用它记录真相,并向温婉发送短信。
回家。
不仅因为思念,更是为了揭露真相。
他希望温婉能发现这枚摄像头,并尽快远离李家,逃的越远越好。
这便是温良生前所做的一切。
可是,他的努力不仅如此而已。
死后,温良依旧不肯离开,借着诸多异象,向我传递信息。
我断开摄像头的连接,并不打算让温婉查看录像。
如果她知道的话,恐怕会因为冲动而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
我靠着椅背,许久无法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
闭上眼后,我能感觉到温良的存在。
明明依旧诡谲异常,可我已经不觉得恐惧了。
第二天,我送温婉前往学校。
这个敏感的姑娘,能察觉到我的紧张,却懂事得没有多问。
我照常上课。
放学时,本想与温婉一起回家,却从别科老师口中得知一个消息。
她被李家接走了。
我感到不祥,当即赶往医院。
情急之余,我也不忘分析。
要做骨髓移植手术,大概会在血液内科或血液肿瘤科。
我跑的气喘吁吁,却没觉得半点不适。
心脏剧烈跳动,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终于,我在走廊上看见将被推入手术室的温婉。
她双目紧闭,陷入昏迷。
我没想到李家的动作这么快。
李昌雄、李天皆在一旁。
见此情形,他们很可能已经买通医院。
用麻药将温婉迷晕,趁机进行移植手术。
“住手!给我停下!
无名火充斥整个胸腔。
我像疯了一般,朝温婉冲了过去。
“你是谁?
李天走到廊道中央,一众手下也拦住去路。
我鬼使神差般吼道“我是她哥!
19.
李天的神色霎时阴沉。
匀了口气后,我问道“想起什么了么?
我并不知道,我此时的眼神和温良死前一模一样。
李天不由得露出一丝骇然,强壮镇定地喝骂道“脑子有病吧?滚!有多远滚多远!
下一刻,他的手下就齐齐朝我围了过来。
我没闪躲,反而笑着道“温良和我说过许多事情,包括你逼死他的证据。
“李天,他托我向你转达一句话。
“他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你永远别想动温婉!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不适。
异象开始侵蚀现实。
我看见墙皮脱落,天花板和地板开裂。
缕缕黑烟升腾而起,所过之处一片黑暗。
一阵闪烁过后,走廊的灯灭了。
未知的力量影响电压,同样遏止住这次手术。
见医生满脸为难,气不过的李天冲我来了一拳,“你做了什么?!也想死是吧?!
我咧起嘴角,齿间有鲜血渗出,“你觉得这是我做的吗?是他在保护妹妹呢。
诡异黑烟愈发浓郁,朝着李天众人笼罩而去。
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却打心眼里觉得森然,理智逐渐被恐惧吞噬殆尽。
趁着混乱,我冲入手术室内,一把暴起昏迷不醒的温婉。
再出门时,便看见鬼哭狼嚎的李天。
十指正在脸上抓挠,留下道道血痕,极其痛苦的模样。
不仅是他,所有手下皆是如此。
只有我能看见,业火在他们身上焚烧,承接着曾经的罪孽。
烧的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也不肯停息。
顾不得其他,我怀抱温婉冲入电梯。
直达一楼,冲入大厅。
当看见警方到来,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早在来医院之前,我就拨打过报警电话。
并让林远帮忙,提交温良受害的视频。
警笛声中,温婉逐渐苏醒。
直到她被注入麻药,才得知李家的真正目的。
侥幸捡回半条命,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恍然间,我的手掌不受控制。
“我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温婉的脑袋。
麻药的药效尚未完全退去,温婉依旧有些迷糊。
她张开嘴,嘟囔着问道“哥?
“我笑了笑,应道“我在。
20.
以温婉提供的证据为突破点,警方展开大力调查,最终判定李家跨境洗钱的罪名。
所有企业全被查封,李昌雄被判入狱。
那天以后,李天直接疯了。
成天叫嚷着厉鬼索命。
不过,我提供的录像,依旧把他和一众打手送入监狱,根据罪刑判处监禁。
至于白血病晚期的李晴,没有匹配的骨髓捐献者,大概也没多少时日了。
自始至终,我都没让温婉查看那段录像。
她如常回到学校,也搬回了家,过上了普通的生活。
当同学们因曾经的冷嘲热讽而愧疚的时候,温婉总是笑着说自己没有在意。
趁着休息日,我和温婉一起前往墓园。
当我将花放在温良的碑前,温婉郑重地鞠了个躬。
“周老师,谢谢你。
我笑着摆了摆手,“好好备考吧,考上心仪的学校。
“这是他的遗憾,也是他的心愿。
自那天道别以后,温良便离开了我的身体。
不过,我依旧拥有一个奇异的能力。
例如现在。
我看见一个纯白色的人影,正站在温婉身侧,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
恰时,一阵温和的春风拂来。
温婉似有所觉,小声问道“哥,是你么?
白影张开嘴,无声地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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