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向何处 情自何来
太阳渐渐偏西,寒意也渐渐浓了——已经坐了很久,该回去了,二混子心里说。他没有顺着来路,而是拐了个弯从北山南坡回镇。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两只又肥又大的野兔。大黑远远跟在后面,左蹦右跳地玩个没够。
径直来到大傻家,二混子推门进去,却见豆腐婶正在和一位年轻俊俏的姑娘说话,他于是一刻也没多呆,放下东西便慌慌地退了出来。
年轻俊俏的姑娘就是戈宝山的小女儿,赵富生的三姨太——戈艳。豆腐婶是她的奶妈;她是来探望奶妈的。
二混子自称是什么也不怕的主儿,可那是在男人面前;要是对着女人,尤其是年轻俊俏的小媳妇大姑娘,他不是手足无措,就是局促不安,那样子简直就是活受罪。所以他从来不和女人们嬉笑,见了她们就远远地躲开。更何况在二混子的心里,戈艳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在戈艳没有出嫁前,二混子曾经在心里暗暗地喜欢过她。这事除了自己,无人晓得——包括戈艳,因为他从未对人吐露过。
二混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其实每次见到她都是躲得远远地看着,连句话也没说过,但他就是喜欢她。
他觉得,自从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心中就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说不出来的滋味,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甜蜜而又苦涩。他不知道心中为什么会有这种滋味,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但是却深深知道,这滋味是不能说出的,是无法说出的,是难以说出的,是只能深埋在心底的。说出来这滋味也许会像山风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不想这样。只是才短短五个年头,一乘迎亲的小轿就把他心里喜欢的人,连同他心中的那滋味一起抬走了。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在豆腐婶家遇上,惶惶出来,回想刚才,好像看见了一切,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那又有什么差别?他问自己。
为什么戈宝山乐意把女儿许配给胖得像肉包子的赵富生,他不知道;为什么赵富生可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所希望的从来没有实现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拥有的而他却没有,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其实他挺羡慕大傻,因为至少还有豆腐婶关心他照顾他,而自己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当一个人躺在绿油油的茂盛的柔软的草地上,望着无边无际蔚蓝的天空,飘忽不定变幻莫测的云彩,他问自己是谁;他问父母去了哪里;自己怎么才能见到他们;想他们时,痛苦流泪时,他们都知道吗;他问,别的小孩都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念书,而自己却要与牛羊为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没人倾听,没人回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咩咩的羊叫声,啾啾的虫鸣声。
哦,为什么,一次次在心底问起,带给自己的只有更加痛苦,更加忧郁,更加迷惘。那又何必去问,就象不去问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戈艳而去喜欢。——他不问。
脚一踏进茶铺,他已经把“戈艳包了严实又扔回了豆腐婶家。二大爷回家去了,喝茶的人还有不少。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一 碗茶还没喝完,门突然一晃,闪进来一个猴样的男人。二混子抬眼,是戈宝山 的二儿子戈艳的二哥,戈顺。他沾了妹子的光,在赵家做些跑前跑后的事。二混子怪腔怪调叫了声“二狗子。可他好象没听见,眼光在屋里遛了一圈,便直奔戈宝山。
二混子虽然打心底瞧不起戈宝山,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长辈,再说老头也并不十分惹人讨厌,因此对他还是礼让三分的。戈顺就不一样了;在赵家当跑腿,整天点头哈腰像个奴才,这倒也罢了,可他一到西街,就挺胸腆肚装起老爷,煞是得意。这都是跟他老师顾得时学的。顾得时是赵家的大管家,他自封为二管家。在西镇,只有二混子不买他的帐,开口就叫他二狗子。只要见了面,二混子就总是嬉皮笑脸戏弄他,拿他开心。而戈顺总是躲他远 远的,躲不开就装聋作哑,溜之大吉。真是一物降一物。
“什么事?戈宝山正为赵老六将着他的军着急,不耐烦儿子打扰他。
“见没见我妹子?
“她回来了?没在家?
“没有!我刚从家过来。妹子出来已经整天了,走时也没打声招呼,天这都快黑了,还没见人影。这不,急得老爷吩咐我出来找。
戈宝山听罢也紧张起来,起身就要往外走,看儿子还呆站在那儿,急得骂道“你还愣个啥?还不快找!
“嘿,我知道。二混子耳朵尖,父子俩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便插话道。
“在哪儿?二狗子回身忙问,脸上的表情却是半信半疑。
“在我屋里呢。怎么你没瞅见?
戈顺脸色微变,无可奈何只好装作毫不在意又向别人打听。
赵老六想快些赢下最后一盘棋回家吃饭,便热心提醒“上午我看见一个人影闪进了胡同,看背影像是三奶奶。哎,大傻娘不是三奶奶的奶妈吗,是不是去她家了?
戈宝山听了连说对对对,便忙打发戈顺去找,然后坐下连连叹气,说养儿养女有什么用,在家让人操心,成人了还是不让人省心。下棋是不能唉声叹气的,这不没出五步老将便让赵老六弄死了。赵老六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回家吃饭,临走时连戈宝山明天连杀五盘的约定也毫不犹豫一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