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使的泪,也会咸吗
1.
躺在床上,一天半,36个小时,没有吃任何东西。我似乎是在想去验证一句话“人7天不吃饭也可以活,可是我的嘴巴没有抵挡得住美食的诱惑。更确切地说,没有抵挡得住爱心的诱惑,这个年代,少有的爱心。
缓慢睁开眼,看着站在地面上不停呼喊我的宁嫣。她披着头发,长度长过二分之一背长。我经常用“二分之一背长这个自以为很有数学概念的词组去形容她的发长,尤其是当她有剪短发的想法时。
我们从大一开始一直在一个宿舍,她很漂亮,这是大家的评判。可每次在人群中站立时,我看到周围的目光都会凝聚在我身上,尤其是我的脸上。灼热的人群中,躁动的议论声,尽管他们把分贝压得很低,透明的伤口还是会被轻易揭开,轻松地把大把大把的盐巴撒在上面,干净利索得毫无遮掩。我抓住宁嫣的手,不停颤抖,再被她用力控制到接近镇定。我们就像两个在玩掰手腕游戏的小孩子,渐渐分出胜负。那么多次的相同戏码上演,她早已熟练该怎么把我的情绪控制到不去爆发,至少是不在那么多想要看我爆发的人面前。
我感谢她,在心底,用最纯洁的声音说过一百遍一千遍“谢谢,可是始终不曾说出口。
2.
像所有不幸的事情都有渊源一样,我明白自己能够在人群中成为焦点的原因。不是美丽才可以吸引人,也不是丑到极致才可以散发魅力,而是所有的另类,才会成为喜欢龇牙咧嘴的人们关注的目标。
是的,就是如此,我的另类,我的右脸上,那块跟随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黑痣,被称为“先天性巨痣。据说在我国的发病率不到万分之一,竟和我结识了,成为我赢得诸多目光的法宝。
曾经哭泣,在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孔时。虽然那是在很多年前了,虽然那时对于美丽的概念还很懵懂,虽然我的哭泣换回的并不是别人的尊重,但还是在妈妈的眼泪陪伴中,哭泣了十几年。
因为这样的丑陋直接而深刻地延伸进入了心理层面,上升到精神境界,让我一直憔悴至惶恐。
3.
记得很清楚,十五岁那年,我的生日蛋糕第一次摆放在油渍斑驳的木桌上。泛黄的白炽灯上已经被油烟熏得斑驳,我第一次觉得它应该休息了。妈妈拿起不是和蛋糕配套的刀子,惶惶地架在蛋糕之上,权衡好久,姿势都凝固了,手还在颤抖。没有经验的事情做起来总是有点困难,没有经历的事情做起来真的很困难。
我和哥哥盯着妈妈的脸,皱纹满布的脸上,已经找不到青春的痕迹。还不到四十,她的岁月却似乎是已经超过四十的长度。爸爸掐灭烟头,咳出的最后一圈烟丝缠绕住他自己的脸颊,因此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走向,是厌烦还是不以为然,还是无奈?
凳子被他一脚踢到门口,没有留恋地走出有着蛋糕香味的小房间。
我被吓到,瞪大双眼看在他身后晃荡着的破旧小铁门,有着萧条的错觉。旁边的哥哥及时抓住了身体失去重心的妈妈,她因为要找一个合理的角度和姿势切下这个我们家里第一次舍得购买的蛋糕,耗费了三分之二的体力。
妈妈并不虚弱,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切蛋糕这件事比做农活更不容易,因为更多的是精神的压力。
妈妈扶住哥哥的手臂,刀子很随意滑落,用着谁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曲线,竟没有碰触到蛋糕。“咣当触摸小木桌的时候,我迅速转移的头颅里,一片空白。
是清醒还是入梦,我的十五岁,第一个蛋糕,从生死线上躲过,完整甚至几近完美地屹立在我的面前。
好不遗憾。
4.
爸爸没有再进来,那个晚上,他一夜未归。
我们三个人,守着蛋糕的香味过了一夜。那把刀子被哥哥轻轻拔起,像所有辛酸的苦楚都掺杂着异样的味道,我察觉到刀子掩埋在生了锈的外表之下的血腥味,强烈地刺激着我的鼻孔。十五岁,一个不想再称之为孩子的年龄了,而我也真的已不再认为自己是个孩子了。做饭、洗衣服、扫地……一个女孩能做的家务,我都会了。
只是,十五岁女孩所应该有的骄傲和自信,我却不知道它们藏在我身体的哪个部位,还是我身上连隐藏的资本都没有。静静坐在冰凉的凳子上,眼睛里看到蛋糕扭曲着生日的意义,也散落了我对于十六岁的期盼。长大,真的是一种解脱吗?我不再相信自己曾经的誓言和意志。
转头看坐在旁边的妈妈,身着她认为的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那件花了十块钱和一斤棉花的她亲自做成的棉袄。淡黄色的小碎花,是那个年代的潮流。我想不起来上面缝了几个扣子,却无法忘记为了帮妈妈缝那几个扣子,花去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兴奋,比妈妈兴奋一百倍。因为记忆里,那是我见到的妈妈的第一件新衣服。我感动,因为妈妈终于有了自己的新衣服。
是的,一件价值低廉的棉袄,在我生日的那天,妈妈终于穿上了。属于她的新衣服,属于一个接近四十岁的女人的礼物。
5.
妈妈安静地坐着,双手平摊在大腿上,丝毫未有冷的感觉。那是十二月,苏北的12月,还是很冷。我不知道为什么伤心会让一个人失去感觉的优势,还是只是暂时的恍惚。
我看着她,像看着别人的母亲。因为不懂她为什么可以不对我说“生日快乐,在我拥有人生第一个生日蛋糕的午夜。我们都太单薄了吗在感情的领域,还是我们一直都不介意彼此的那句小小的祝福的含义?
我眼睛里,被幸福包围的红色蜡烛一直摇曳着有点野性的烛光,让我觉得生活中的我们也许就应该这个样子,平平淡淡,一直和苦难相依为命,还有痛苦…….
6.
“很好吃啊,这个蛋糕。我趴在床上,对站在地面上仰望着我的宁嫣说。
“嗯,多吃点,多吃点!她把头点得让我心疼。
“可为什么要买蛋糕给我吃啊!我舔着嘴角的奶油,甜甜的味道。
她不说话,头停止抖动,默默看着我。
“为什么!我停止住牙齿和舌头的工作,集中注意力问她。
“今天是你的生日。她竭力安静地说。
房间里,另外两个室友的聊天声瞬时嘎然而止,电脑里谁的歌声还在呻吟,我们都忘记了去聆听。
“生日快乐。宁嫣说。
我看着她,用我以为的很温柔的眼神。
“生日快乐,陶小然!宁嫣的声音坚定地传送着她精心的祝福,我却过分地想要再听一遍。
“嗯,呵呵……我仓皇把头转向墙壁,不敢看她。
“陶小然,生日快乐!她的嗓子用尽了储存的耐力,嘶嚎出的祝福蔓延过我久远未曾宠幸的泪水。
7.
我的23岁,我终于听到了“生日快乐这四个字。
23岁,距离15岁的8年后,我第2次吃到蛋糕。
23岁,8年里,我第2次流泪。
很不习惯,不习惯别人的祝福,不习惯蛋糕的味道,不习惯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