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破
似是还嫌不够，男人手腕一松，任由手机跌落到地上。昂贵的手工皮鞋，重重一踩。
啪的一声。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竟然直接将手机屏幕给踩烂了。
“抱歉，我会赔你一个新的。丁一平静地说。
周子聪起先没反应过来，之后才跟点燃的炮仗一样喊叫起来“干什么呢你！赔赔赔，你赔得起吗？我这是跟宾利联名的定制款……
常希音“我来买吧。
她语气柔和地对男人解释“没有别的意思，事情因我而起的，我也要负责任。
丁一微微蹙眉，不及开口反被周子聪抢白“干嘛？心疼男朋友赔不起啊？
常希音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对方。
很难想象会有人觉得她的“男朋友没钱，光是他的腕表都值七位数了。
跟上次见到还不是同一款。
“你看我干什么？周子聪似有所察觉地质问。
常希音也反问他“为什么要拍我们的照片？
“我都说是按错了！对方仍在嘴硬地叫嚣着，“本来这事我是想算了的，常小姐，反正相亲也就是交个朋友，成不成我都不强求。但是现在嘛……你男朋友真的太没礼貌了，就当是为你好，我也得去跟常叔叔好好说一说了。
周子聪越喊气焰越高涨，说到最后“常叔叔三字，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好似自己终于站到了胜利的制高点，足以藐视一切。绿豆眼亦如一对滑腻腻的探照灯，上下扫视着常希音。
常希音“哦了一声“说来说去，原来周先生还是想跟我爸爸告状。
周子聪被戳中心思也并不理亏，反倒哼笑一声“是啊，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丁一神情微变，像是要发作。
常希音拦了他一下。
“那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她叹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于同情的目光看着对方，“其实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周子聪这样的人并不明白，很多时候，人和事在她面前，都像一本摊开的书。
只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想要用这种能力去伤害别人。
是他亲手将这个权力交给了自己。
“心理学里有个词叫‘投射’，你知道吗，周先生？她心平气和地说。
周子聪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投射的意思，是一个人会将自己的想法，不自觉地反映到他人的身上。简单来说，你为什么总想着告状？为什么觉得我最害怕的，会是被父亲发现？——因为这也是你害怕的事情吗？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让我想想，有什么事是你不想被父母发现的呢……其实周先生不是从F州回来的吧。
周子聪脸色微变。
他张口要反驳，但常希音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飓风是一个潜在的创伤事件，而我在美国学习工作这些年，有很丰富的应对创伤后应急障碍的经验……你大概不知道，过去这一周，因为资源紧缺，我也远程协助过一些当地的case。所以，F州究竟是怎样，从F州回来的人应该是什么状态，我比你清楚。
对方的反应如她所料。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缩了缩脖子，眼神颇为忌惮地看着她。
停了停，才变回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是啊，我不在F州，出去玩了一趟，那又怎样呢。多大点事。
常希音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很奇怪，如果你只是不想回国，直说就好，何必要撒谎呢。
对面的人一脸无赖地看着她。
“唯一的解释是，这件事给了你很大的压力，让你情急之下，不得不用一个很烂的理由来掩饰。
“然后。她粲然一笑，“是你自己告诉了我答案。
“……什么？
“孩子。
常希音语气轻巧地吐出两个字，而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制造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周子聪的呼吸骤然急促。
整个晚上，他双目睁大，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表情。
“你……
“一个本有伴侣、且很可能有了孩子的人，却被父母逼得回国相亲。周先生，其实我们同病相怜，这是你讨厌我的原因吗？因为我们太像了，可是我做了你不敢做的事。
周子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不是，你完全在乱讲……他语调变高，还想反驳。
“你在饭局上一直看手机，被令堂说了几次都不肯停——什么消息不得不回？算时差的话，美国那边是早上吧，女朋友刚醒就查岗？但你应该不是会对女人言听计从的类型——看你父亲就知道了，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怀孕了？还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常希音仔细研读着周子聪的神情，每一个微表情都不肯放过。
周子聪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说。
“生下来了。她肯定地得出结论，“你不是度假，是在陪她待产。
“难怪，你张口闭口就是下一代，一会儿说孩子要生四个，一会儿又说抽烟对小朋友不利。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总会忍不住谈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周子聪直愣愣地抬起头，像看女鬼一样盯着常希音。
他几度想要反驳，但总是张不开口。
脸上的表情时而凶恶，时而软弱，像两个极为矛盾的人格，在同一张脸上不停地切换。
最后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一句自白般的话“是，她死也不肯把孩子打掉，我有什么办法……
话音刚落，周子聪的脸色更加难看。
常希音几乎能读出这个单细胞大脑里的每一个想法这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假如她把这些事捅到我爸妈那里去，那麻烦就太大了。
“没关系的，周先生。她语气诚恳地说，“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会多加评判。
“……再说了，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对吧？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周子聪还是站在原地，不断有汗水从额角沁出。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抖动，但表情已不再那么凶恶，像是松了一口气。
“对、对，既然这样，你男朋友……在这里等很久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常希音笑了一声“手机我会赔给你的。
“什么、什么东西？不、不用了……他语无伦次，边说边耸动肩膀，转身背对她。
起先步子很慢、很重，后来一步快过一步，逃一般离开。
但就在拉开露台门的那一刻，周子聪突然又回过头。
“你……不好奇吗？他盯着常希音的眼睛，“为什么我这么怕被爸妈知道。
常希音语气平和“我说了，周先生，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会多加评判……
周子聪表情很古怪地扯起嘴角。
“其实我很喜欢她的。他说，“可惜她太傻了，以为生了孩子，就能进我们家的门。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娶她。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婚姻只是一种筹码。我会被卖给一个人，你也会被卖给一个人。
“祝你和你男朋友幸福。他不无恶意地说。
啪的一声——
周子聪重重砸上了露台的门。
惨白的脸仍残留讥诮的笑意。
倒映在背后的玻璃面，仿佛一个破碎的虚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