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郭贵妃的秘密
在太液池边喝完了酒，李绛与同侪回到翰林学士院，今日正是他们值夜，还没睡下就听见撼铃之声，内官前来通报，说升平公主仙去。
皇室祭文，一向由翰林学士来写。
升平公主是郭贵妃的生母，早在永泰元年下嫁给郭子仪将军的小儿子郭暧。
郭贵妃名钶，与她的兄长钊、鏦、銛一样，郭暧与升平公主的子女皆以金石为名，也造就了郭贵妃将门虎女的性格。
“郭贵妃不被圣人宠爱是朝野皆知的事情，若非一早定下婚约，成了太子妃，恐怕连“贵妃的名号也落不下。学士院中有人说起后宫的事情，为郭钶打抱不平。
“圣人至今不肯立后，或因皇三子的缘故。学士崔敦诗出言道。
“皇三子宥，近些年隐居宫中甚少不出来见人，只怕凶多吉少，郭贵妃苦撑多年秘不发丧罢了。
皇帝李淳做广陵王时，德宗李适尚在位，因念及吐蕃进犯京师，自己几次出逃之际，郭家皆忠心耿耿护卫在侧，便为孙儿聘娶了郭氏女为妻。
李淳后来成了太子，郭钶自然是太子妃，但登基之后，后位空悬，李淳怕郭氏一族外戚坐大，推三阻四不肯立郭钶为后，郭贵妃也所出甚少，仅一子一女，儿子叫作李宥，女儿叫作李甯。
升平公主，元和五年十月薨，赠虢国大长公主，谥曰“懿。
国朝以孝治天下，皇室向来以身作则，升平公主又是代宗皇帝的长女，今逢新丧，皇三子李宥与公主李甯隔日皆须随郭贵妃到府，亲自祭奠身故的外祖母，完成奠仪。
郭贵妃得到消息，趁夜乔装到了宣阳坊郭氏府里，灵前上香跪拜，哭过母亲，郭钊屏退了侍从，扶她起来。
“兄长，若再找不到阿宥，只怕瞒得过皇上，堵不住悠悠众口。郭钶脸上还挂着泪珠，白裙襦愈发衬得她形容憔悴，“这些年他甚少来我宫中，后宫中旁人巴不得皇上夜夜临幸，我却乐得他不肯来，凡有家宴皆让阿甯扮作男装遮掩，可公主与皇子从未同时出现，已足够惹人怀疑，今番十年期限将至，宁远山还不肯放他回来么？
穿着麻衣守夜的郭钊叹气道“贵妃稍安勿躁，宁仙翁当日带走阿宥自有其道理。
“他救了我的孩子，我应当感激，约定十年为期，我也等得，可那到底是我的孩子，不是他宁远山的，学道修行，就是成仙又如何，不让孩子与父母相见，世上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郭钊望着堂前闪动的火烛，不敢看她“这些年我何尝没有派人寻过，名山大川，三十六洞天福地全无踪迹，除非宁远山在域外，倘若真在域外，又怎能找得到。
“而今所存的希望唯有宁远山能履行诺言，送回阿宥，我看除了等，别无他法。
郭钶听见兄长如此说，心中无限悲凉，跌坐在白玉阶上继续痛哭起来，鬓上斜行的盘凤金钗摇摇欲坠。她追忆着初嫁广陵王的光景，李淳是德宗皇帝的长孙，她是郭暧的长女，所有人都说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就中冷暖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淳初登大宝之日，母亲为了让他放心立自己为后，不惜亲手送入女口五十人，以示郭家大度，郭氏女也绝非拈酸吃醋之辈，李淳看也不看，借口先皇，将女口退了回去。可这般行径并非昭示他自此远离女色，爱宠郭氏，元和年郭钶进封贵妃后，他的后宫依旧笙歌不歇，多添嬖妾，其实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连皇长子都是他做太子时与宫女所生，后来成了太子。
郭钶心中有恨，恨得久了，变成一副冷淡的性子，对李淳再不假以颜色，求他垂怜。
好在李宥与李甯不像父亲，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
这是郭钶唯一的欣慰，因此一直将自己的一双儿女视作郭家子孙。
避开金吾卫走夹城进到皇城，郭钶命人将轿辇停在左银台门外，亲自策马去寝殿中取了李甯的小像，那是李甯及笄之年宫廷画师所画，画中的她头戴黑介幘、远游冠，冠上嵌着一颗东海珍珠，绛纱单衣上系有红缨翠绶、宝钿起梁带，一派少年人的清俊样貌。郭钶将小像递给兄长郭钊，望着他骑在青龙驹上远去的身影渐渐隐入晨雾中，才肯上轿辇回宫。
寝殿里，换上皇子弁服、素裳革带、小绶白袜、头戴进德冠的李甯正站在云母屏风后等她。
郭钶望着她的背影，恍惚间像看到了李宥。
母亲。“看见郭贵妃回来，李甯扑到她的怀里，我这样打扮，像阿兄么？“
母亲怎么哭了。“她拿袖子替郭钶擦拭眼泪。
郭钶抚着她头上的冠冕，眼泪簌簌掉落在白裙襦上，李甯心思通透，知她又想念兄长，一时也红了双眼，母女二人依偎着坐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郭钶低声道阿甯，是母亲误了你。“
李甯耳朵灼热起来，支支吾吾道我只想陪着母亲。“她与岐国公的孙子杜悰在春日皇宫的樱桃宴上相识，两心相许已有一段时间，却迟迟不敢让郭钶知道。前时李淳说起公主婚事，李甯也是一口回绝，说自己只想要承欢膝下，侍奉父皇母后。
一阵晨鼓声打破长夜的寂静，郭钶忽然道阿甯，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扮作兄长的模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