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甘
这一批新人真是有福气,楚容华、明嫔接连有孕,瞬间冲淡了因皇后病重而笼罩在宫廷上挥之不去的阴霾,宫娥内侍奔走相告,不知道扎了多少人的眼。
李寒霁龙颜大悦,赏下许多珍贵物件,源源不断的流进两人的寝宫,并晋楚容华为婕妤,赐“慧字,晋明嫔为容华,两人同日举行晋升礼。
太后、皇后的赏赐紧随其后,还有其他宫妃的贺礼。
上次见这般大阵仗,还是尚为太子侧妃的易氏诞下皇长子的时候,不过距今已有四年之久,而入了皇宫,就再未出现过了。
可见这里风水实在不怎么样。
不知不觉,大皇子奕正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我抚上平坦的小腹,心莫名冷了几分。
宫外一直在催,不止赵家需要一个皇子,其他家族哪个不是在翘首以盼。
母亲每次入宫来,都带上了懂医术的婢子,每每触及手腕,总是惆怅的叹息,说要不是年少时的意外,如今坐在凤位上的哪里轮得到魏家的人?
我笑笑,不置可否。
她眼里的野心喷薄欲发,看我时裹挟着毫不遮掩的惋惜,让我直泛恶心,全程揪紧了宽袖下的锦帕。
而这一催,就是五年,几乎快要成我的梦魇,夜夜不得安眠,总浮现起父母的面容,殷切的神情。
我一直想问她,可话到嘴边,却不得不咽下去,勉强做出尽力而为的承诺,才能欢喜地送她出去。
家族的野望,为什么全压在我一人身上?
我那个同胞兄长,整日出入花楼楚馆,一散千金,拥着娇妻美妾好不快活,那时他们倒不苛责了。
也对,我哪里比得上挑大梁的男人呢?
生来就是诞育子嗣的工具,命运抉择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就连婚事,也是一挑再挑,非要决出个尊贵至极,却没想到世事难料,不遂人意。
白白拖累了我。
我受了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学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饶是我翻尽史书,也没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好像从古至今,女子都是这个模样。
或尊贵无匹,或潦倒清贫,全都取决于那个供她依靠的男人,甚至没有地方写下她们的只字片语。
我没有那么大的理想,要为全天下女子平反,也没有那个能力付诸实践。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去,只有活着,我才能拿到想要的一切。
平心而论,我不想生孩子,不想十月怀胎、经历如易氏那样的九死一生。养不养的活是一回事,可若招来帝王的多疑猜忌,就是得不偿失了。
他还年轻,尚是英姿勃发的青年,实在不缺时间。
冬儿准备好了仪仗,进殿里道:“娘娘,走吧。
我收回乱飞的思绪, 一伸手,她顺势扶住,“嗯。
皇后病重,后妃除特殊情况以外,无一例外要去侍疾,前两日是易贵妃和玉贤妃,按规矩,今日就轮到我和张修仪。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凤仪宫外,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立得稳当,气定神闲,并不着急进去,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清丽婉约的面容上模糊显出些笑意,又飞快抹平,过来接住我下辇的动作。
她低着头,道:“娘娘一来,臣妾心里就安稳多了。
我们关系一般,谈不上好坏,能说几句话就已是到顶了。
本着不节外生枝的道理,我点点头,没推拒她的靠拢,与她一并踏进殿里。
虽然我早知道这些天皇后病的不轻,估计药味浓重,但入鼻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由着那股苦涩侵染,感觉全身都被药材包裹住了。
再看张修仪,脸跟着苍白了些。
垂手静立着的宫娥们仿若泥胎塑成,姿态神情俱是肃静,只有一个衣饰精巧些的宫女领着我们进到内殿。
我认识她,是皇后比较倚重的大宫女,往日脾性活泼,伶牙俐齿,这时则应景的拢着眉,失了那份灵动。
内殿燃着几支红布裹好的熏香,气味浓郁,并不刺鼻,把药味盖了下去。皇后躺在帐子掩好的床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和张修仪面面相觑,坐在放远了些的矮凳上。
说是侍疾,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自有皇后的心腹操心,纵是有心,也轮不到其他人。
我和张修仪坐了阵子,就被宫娥礼貌的请出了凤仪宫。
正要分道扬镳,张修仪突然道:“御花园的花看的不错,娘娘可愿陪臣妾走走,正好为皇后娘娘祈福。
在御花园里为皇后祈福?
这是什么歪理。
她眉目悠远,很是镇定,似乎并不担心被我拒绝。
此间无事,不妨与她走一遭,看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吩咐冬儿掉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离开时,我最后往凤仪宫看了一眼,朱门金瓦依旧,满是尊贵的气势,可也留不住它福薄的主人。
魏皇后就要那么落幕了吗?
掀不起一点波澜,就这么平静的走?
我不信。
将死之人,难道还会缺少奋力一搏的勇气吗?
我拭目以待。
我和张修仪同游,落下身后几步远的宫婢内侍。她好像真是来赏景的,目光时时不离木植花株,分不出其余心神给我。
这倒是怪了。
我向来有耐心,就陪着她等,在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她出声说话。
“娘娘,这花开得真好,五彩斑斓的,把好颜色都收拢到一块了。
她的声音很轻,被吹散在和煦的风里。
我听得清楚,便顺着往下讲。
“嗯,毕竟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要是这点东西都没有,还叫什么天家呢?
张修仪叹气道:“可纵是这天家之地,也无法扭转花期,只能任由花开花落,碾落成尘。
这话颇有点自怨自艾的意思,愁绪满满,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宽慰几句,却又听她转头问道:“那娘娘觉得,哪种花开得最久?
我摇头,“本宫又不是花匠,哪里了解这些?
她神秘的笑笑,“娘娘定是知道的,不然又怎会去学那花匠,日日侍弄花丛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弦外之音,我听得明白,几乎心下一跳,就知道她的意思。
挥去身后的人,我敛了笑意,“妹妹这话,倒叫本宫不解,还望妹妹解惑。
我自诩布置得天衣无缝,没道理栽在一个从未被我看进眼里的人身上,她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有意诈我呢?
我仔细端详那张脸,没看出什么端倪。
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目的不纯的祸端。
算计了那么多人,也不差这一个了。
我已经为她判了死刑。
张修仪还想说什么,浅唇微张,还未吐出声息,就被横插进来的女声打断,尴尬的停在半空。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
我循声看过去,误入一副绝美的画面。
一身鹅黄宫装的丽人立在不远处的花丛中,眉眼含笑,比起初见时的纤弱,多了几分精心滋养后的血气,雪颊晕出绯色。
是圣宠正隆的慧婕妤。
她缓缓近前来,才看到张修仪一般,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修仪。
“妹妹快起。
我意外道:“慧婕妤怎在此处,你如今怀有身孕,更应多休息才好。
不过她的胆子倒是大。
不像明容华,终日龟缩在寝宫里,不出一步。
慧婕妤轻笑一声,“陛下特意寻太医问过了,多走动对孩子有好处,娘娘放宽心。
我假装无意的扫过微鼓的小腹,层叠的云裳也遮不住那一处起伏。
她并不掩饰,说话间时不时轻柔抚摸,完全没想过面前人可不是对她呵护备至的陛下,而是他很可能包藏祸心的妃子。
她是聪明,还是傻呢?
“妹妹心里有数便好。
谈笑了会儿,我就上了步辇,婉拒了慧婕妤的邀约,回了瑶华宫。
张修仪还在和慧婕妤你来我往。
她不在意,我却不想多生是非。
毕竟李寒霁心尖尖上的人,我还是少接触的好,别又一顶黑锅掉我头上。
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看好慧婕妤。
“是。冬儿应下。
傍晚时,李寒霁派人来了瑶华宫。
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祈福一事。
小太监躬身道:“陛下道皇后身子不好,易贵妃要照看皇子,便由娘娘带着众妃到奉天楼举行祈福礼,不知娘娘……
我难道还能拒绝?
“你去回禀陛下,本宫应下了。
小太监跑远了,我还站在宫门前,怅然若失。
“冬儿,他可真看重我啊。
冬儿搀着我,低头不语。
我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