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魔丹后遗症
魂魄与身体在拉扯。
心脏灼烧地厉害。
从极黑到极白，再睁眼，就是虚无。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她这是……死了？
“宁野！
“嗯？她下意识回头，顿时感到了一股吸力。
天光大亮。
她看到了熟悉的城隍庙。
自己正躺在后院的木桶里……泡着？
低头一看，什么桂圆党参大红枣，人参灵芝放枸杞。
这是在煲汤？
等等，主料似乎是自己？！
“哎，小年轻就是小年轻，你说你，好端端的吞什么魔丹？现在好了，魂魄受损，阳体也不行了。
宁野愤怒了，身体动不了，只剩一颗脑袋还能动，她猛吸一口水后对准那颗在烧柴火的官帽脑袋就是一顿呲。
“哎，你这熊孩子，咋还跟小时候一样呲水。城隍爷连忙躲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难得有些心虚“你也别生气，我那会想提醒你来着，你这不让我滚吗。我也没想到，你还真遇到了这事，给吞下去了呢。
呲水，宁野拼了老命化身喷水枪朝他呲水。
“哎呀，算了，你回去吧。城隍爷受不了了，推了下药桶。
宁野被这么一晃，眼前一黑。
她猛地睁眼。
少年道士那清俊的侧脸蓦然占满了视线，他重新束起了头发，玻璃种玉簪温润隐隐有蓝绿底色，温润灵气。
白衣黑纱，宽肩窄腰，身量修长。
少年修长如玉的手正拿着一根玉臼，细细舂着小瓷碗里的糊糊，见她睁眼，原本冷峻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呜呜呜！宁野刚要说话，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喉咙一旦感觉到疼了，全身都疼。
“姑娘，先别说话。张以清拿着瓷碗走了过来。
宁野的视线顺着他的脸落下，这才看到了周围的环境。
一间小破屋，桌椅板凳小木床，除了这些，就只剩一个木架上放着些看起来就特别不值钱的瓶瓶罐罐。
她现在走的是穷比路线吗……
宁野绝望地想着。
她绝望的眼神落进张以清眼里，还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美丽的皮囊不过二三十年就老了，最后也不过成为一滩腐肉或是一捧灰，太过在意伤及心神反倒无法重铸……
张以清抬头看她，又正好撞进她充满震惊的眼神里。敏锐如他，哪里会不明白宁野在震惊什么。
他向来守口如瓶，没想到居然在这栽了跟头。
他赶忙补救“咳，姑娘，我的意思是……
这时恰好外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说话声。
“……发发，你也别难过，宁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你的错，是我们……
是吕茶。
“不！就是我的错，她一个没出家的姑娘，年纪轻轻毁了容还瘫痪，她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还有个林发发。
宁野眼神幽幽飘向张以清，意思是你个臭道士还想怎么忽悠我！
张以清默默移开眼，望向门外。
你们俩敢不敢说话声小点？
不知道云鹤观的小破屋不隔音吗！
“发发，注意点，别让宁姑娘发现了。
“好……
因伤势过重连床都没法躺飘在半空的宁野“呜呜呜！
她要用她的破铜锣音发出呐喊！
她听见了！
果然，门被推到一半。
林发发“师兄，我怎么听到了狗叫？
“我也听到了？
宁野一愣。
吞个魔丹代价这么大的吗？！
魂魄受损，肉x毁容加瘫痪就算了，现在连发出的声音都变成狗叫了？
“像是宁姑娘房里发出的。
“坏了……
吕茶推门而入，迎面而来就对上了宁野的眼睛。
“咝……林发发看清形势，倒抽一口凉气。
完了完了。
宁姑娘全听见了！
四人大眼瞪小眼。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宁野眼尖地看到林发发腰上戴着的超大八卦镜。
黄溜溜的镜面上，倒映出一个黑不溜秋碳化版的木乃伊。
这是谁？
我在哪？
她接受不了现实，大悲大喜下一口气没匀上来，就这么厥了过去。
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的林发发就这么看着床上的人忽然脑袋一松，闭上了眼。
午后的阳光倾洒进来。
八卦铜镜反射出了黄光。
屋内三人默默看向来源处。
“唉……张以清发出了叹息，“你们先出去吧，我入梦去寻她。
“是，仙长。两人应了声。
吕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心虚地不行摘下八卦镜抱着走的林发发，没忍住在二人都出了门后往林发发头上狠狠敲了下。
“……嘤。她真不是故意的。
林发发被揍了也不敢还手，凄风苦雨地坐在门口捂着脑袋，一脸凄惨。
屋里。
张以清布了阵法后盘腿坐在空地上。
片刻后。
世界倒转。
白昼的阳光褪去，只余下微弱的光。
云雾灰黄茫茫。
睁眼，已到城隍庙。
少年道士起身，还未走近，已然听到里面打开花的声音。
他绕过堂前，走入后堂。
古树亭亭如盖。
吞下魔丹后的少女不仅肉身被毁，连魂魄都被烧成了黑炭。
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什么不该烧的也给烧没了。
隐隐才能看出人形的黑炭躺在木桶中，连似狗叫的呜咽声都发不出了，但还能作妖。
她就像一个喷水器，愤怒地朝周围呲水。
因为沾染了魔气，以浴桶为中心，周围被她呲到的地方也化成了一片黑炭。
城隍爷换了身衣服，晾在树下的官服已经被呲得破破烂烂，他心痛地喊着“哎呀！别吐水了！我答应你还你一个貌美如花的肉身还不行吗！你还有啥条件你说，爷爷尽量做到。
“啪！一大口水从桶里喷出。
人形黑炭呜咽了一声。
城隍爷秒懂“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你魂魄被烧成这样……
黑炭默默又吸了一大口水准备蓄力。
“哎哎哎，等等，唉呀！事到如今我跟你说实话了。就算你回去了也没几天活了！你自个得了白血病你不知道吗？
她可真不知道。
“做主簿条件之一就是必须是寿终正寝之人。我好不容易把你弄到这来，想着等你适应几天后再给你换具肉身，谁知道你把魔丹吞下去了。
这还怪她了？！
眼见人形黑炭瞄准自己，城隍爷立刻改了卑微的口风“当然，也是爷爷不对，没在那个时候提前告诉你。害得你成这般模样，你放心，爷爷一定会让张仙长给你塑一个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肉身。
这还差不多！
等等，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
她……回不去了？
回去了……也是个白血病？
宁野愣在那，忽然悲从中来。
卑鄙的糟老头。
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个死老头也不意外。
宁野毫不怀疑这老头要是进了传销，头一个拉下家的肯定是自己。
现在倒好，年满二十岁的自己要在这破世道生存下去，要想死后过得好，混个一官半职，这辈子还得注意点。
“其实，在这也挺好的……城隍爷绞尽脑汁想安慰自家孙女，无奈直男老了到死都是直男，憋了半天，他总算吐出一句“你不喜欢僵尸嘛！
你才喜欢僵尸！
宁野又想起自己吻在了一具女尸上，顿觉恶心，抬起手就是往自己嘴上一顿搓。
“城隍爷。张以清总算找到个打招呼的机会，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
说曹操曹操到。
城隍爷转头见着他，一张老脸上登时绽开灿若葵花的笑“以清啊，正好，我这孙女找你呢。
张以清笑容一僵。
他怎么有种要被黑锅砸中的错觉……
“她说要一具貌美如花的身体，我想了想，你上次给我们捏的那个人就不错。
“……貌美如花？如何的貌美如花？
“等等啊。城隍爷在自己袖子中掏啊掏“帕子，不是，指甲钳，不是，大毛巾，不是……
您老究竟在袖子里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看着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堆杂物，城隍总算是摸出了一幅画，然后徐徐展开。
画上的女人肤白胜雪，秋娘眉下一双桃花眼，盈盈秋波，似有万千话语，欲语还休。
“宁野，这具身体怎么样？！城隍爷回头便问。
“城隍，不……
张以清话没说完，宁野已经瞥了过来。
登时，她瞪圆了眼。
画上的女子确实貌美如花，沉鱼落雁，胸大腰细，一双大长腿尤为瞩目，关键是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就算了，这明明是一副春宫图啊淦！
张以清连忙夺下那副画卷起。
对他来说，就算宁野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但依然是女子，怎么好意思直接在她面前展示春宫图？
“这不是你画的吗？怎的还害羞？城隍爷半点没感到尴尬，大刺刺地问。
张以清“……
只见那头浴桶里的人形黑炭握拳，大拇指缓缓竖起。
强。
太强了。
一个道士画春宫图。
是她没想到的。
张以清看清她的手势，耳朵尖的红色逐渐爬上了他的脸。
“我想起今日还有事，城隍爷，让宁姑娘在府邸将养着吧，她在阳间的身体不用担心，我自会办妥，告辞。说完，急匆匆的就要离开。
那模样，生怕春宫图的美人会走出来勾引他那般。
“哎，小伙子走啥……城隍爷试图挽留，结果别看那人看似走的不快，实则跟踩了筋斗云一般，眨眼间不见人影。
人形黑炭咕噜噜两声。
城隍摸了摸胡茬，秒懂道“实话说，这幅画不是他画的，他就画了张脸。脖子以下那部分，是阎王改的。
“……
她可真没想到，传说中的阎王，不务正业就算了，爱好还如此黄色……
“那天我们几个一块喝酒，以清被灌醉了，画到完就睡了。城隍回想起往事，脸上浮现出蜜汁猥琐的笑“当他醒来，看到自己画的东西变成了春宫图，我第一次发现，人的脸可以比蒸螃蟹还红哈哈哈哈哈。
宁野默默沉回桶里。
她要不是现在这模样，铁定能笑上三天三夜。
现实却让她闭嘴。
这边，宁野的破碎魂魄在将养着。
人间，在云鹤观呆了五日的张以清正计划什么时候带宁野回乾清观换身。
筱筱和她的奶奶在尸魔被灭后供出实情。
曾有个游方郎中在筱筱妈死前贡献出了一张药单，说是按着药贴包管百病全消。
病急乱投医，她们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筱筱妈服用，一日一次，还真看到筱筱妈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好。
怪异的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之后，筱筱妈反而愈发举止奇怪。
筱筱无数次看到自己母亲蹲在树荫下刨食，背着她们吃腐肉。
她们开始害怕，却不愿相信药方有问题。
在这乱世，女子本弱，尤其是在男人死后，一大家子只剩下了她们四个女的，老的老，小的小。能保一个是一个。
结果，事情的转机就在某日，汐儿病弱，卧床不起。筱筱和奶奶出门卖草药，再回来时，只听到家里呜呜咽咽的哭声。
她们进门一看。
筱筱母亲抱着被啃食得只剩下一颗头颅和脊骨的尸体失声痛哭。她嘴里，还残余着汐儿的半根指头。
这情景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以后。
再舍不得筱筱母亲见识过这等场面的二人也得舍得了。
筱筱妈在啃食完汐儿的第二日，趁着她熟睡就被奶奶筱筱二人送进了城隍庙小树林里的山洞。
自此，奶奶严令禁止筱筱除去一日三餐不给再带给她母亲任何东西。
可是她年纪小，还不懂大善大恶，就算见过自己母亲把妹妹汐儿啃食，在她心中，母亲还是母亲。
于是，在她母亲的哄骗下，筱筱陆续将几个人骗进山洞。
还是奶奶发现了筱筱举止异常，这才发现她居然引诱村民以身喂魔，又惊又怒下再不肯让筱筱去送饭。
奶奶心中知晓，这儿媳恐怕早已死去，如今食人的不知道是什么妖魔，她亲自去郎中那买了砒霜声称是要毒耗子，转头下到饭菜里，亲自拿去那山洞。
过了三天，山洞前的吃食没再被动过，唯有被雀鸟蚁虫啄食过的痕迹。
奶奶以为安全了，没料到才过了七日，事情变本加厉。
她曾见过筱筱半夜里在家门前晃荡，再眨眼时人已不见，回屋再看，筱筱还在睡着。
一次两次还能认为是眼花，多了之后奶奶发现不对劲了。
彼时，村里已经死了好几人。
奶奶曾告诉过的人，都死了。
她不敢再对外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富贵村沦为地狱。直至乾清观与云鹤观的人到来。
事情解决以后。
冷烟担心二人留在村里终有一日会被知晓尸魔是筱筱妈，跟吕、林二人商量后将她们带回道观。
如今，是将她们安置在了离宁野最远处。
冷烟吕茶有顾虑，就担心宁野再次看到她们会联想起那夜发生的事。
筱筱与奶奶知道她们一行人为了消灭尸魔，尤其是宁野落得个瘫痪毁容，奄奄一息的下场皆感到悔恨不已。
明白自己犯了多大错的筱筱奶奶，出了家，成为云鹤观正式女冠。
筱筱年纪未到，冷烟让她到十八岁后再决定不迟。
又过了大概七八日。
张以清见宁野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后宣布启程回乾清观。
她这具身体已经没法用了，只能带回去另行处置。
城隍那边也向上级请示替宁野入生死簿和换身。
毕竟换身也算作换命的一种，若是不打报告，这人间早乱了。
然而只要上了特别版生死簿，那她依旧是合法好公民。
坏处就是她能不用再吃开眼草却能看到很多不该看的玩意了。
比如说，阴差。
乾清观内。
宁野的魂魄蹲在床上，默默看着面前一黑一白两个带着高帽的人影。
若不是场合不对，此情此景，就像扫黄打非现场。
“姓名。
“宁野。
“几岁？
“二十三。
“二十三了还没嫁啊？负责记录的白无常惊讶。
宁野炸毛“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不知道啊！
“噢~又来一个不是这的。
“……
“肉身长什么样？
宁野一指他们脚下那块人形黑炭，已经隐隐发臭。
黑无常拿着一张画像，仔细比对“嗯，没错就是你了。
宁野一瞅画像上的人，就是拿毛笔糊了个人形出来。
宁野……
你们这敷衍的太明显了吧？
“行了，没问题，按个手印。
一个红印泥塞到她面前。
宁野很是配合走完了整条流程。
毕竟，死后就是同事了……
目送黑白无常离开后，宁野无聊得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来乾清观时，冷烟不放心，特意让林发发也跟了过来照顾她。
那丫头也不知道去哪了。
随着阴差准时离去，张以清布在房间的阵法自动关闭了离开通道，现在除了他和林发发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张真人，谁都进不来。
她的活动范围就只剩下了这个房间，放霸道总裁文里，她就是被囚禁的那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金丝鸟。
她正琢磨要干些什么打发时间，房门开了。
林发发抱着一顶香炉和棋盘纸包进了来，宁野看着这朵小白花蹒跚走入后用脚把房门关上了，然后抱着一堆东西扔在了桌上。
“哎，累死我了，宁姐，吃饭了。
她们关系渐近，她也不再称宁野为“宁姑娘，改口叫了姐。
吃了开眼草并不能见到魂魄，只能看到魔或者妖气，再就是各类奇怪的草药。
于是，林发发点燃了香炉里插得满满当当的烟，片刻后，撒了些香灰在地上。
林发发眨眼再看，就见宁野已经捧了纸包里的烧鸡混着烟吃了起来。
所谓上贡也就是让魂体在另一个空间里以另一种形式恰饭。
林发发摸了摸迅速冷掉的烧鸡道“道观里没人能吃肉，等会又要给山下的人家了。也不知仙长把身体捏出来没，日日吃鸡好费钱喔。
宁野在被带到乾清观里的那几日都是附着在身体里，睁不开眼见见世面，就这么被一路抬回了道观。
结果刚抬回来没两个时辰，人就不行了。
张以清和一堆道士连忙抢救，苟延残喘到昨日，还是断了气。
阎王那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话里话外暗示七日内必须让她转生，不然下来投胎。
宁野变成魂体后又格外想吃肉，林发发便每日换成良家女子的装束暗地里买肉。
魂魄所谓的吃肉不过是吃个寂寞，林发发买回来后还得想着怎么处理。
如今是乱世，倒也不必大费周章，在这穷到连吃观音土的人都有，何况一个来路不明的烧鸡。
她只要别在同个地方扔烧鸡就行，再热一遍后随机投放到哪个小巷，总会有穷苦百姓闻着味找到。
宁野三两下吃完烧鸡，又看了眼压在棋盘下边不起眼的小纸包，问道“这个是什么？
魂体发出的声音模糊许多，林发发还算听的清楚“这个啊，是驱魔的赏金。可多了，足足三个金锭呢！
宁野对古代货币没概念，不过是金子，总该是值钱的。
林发发见她没反应，不由在心中嘀咕不愧是私奔出来的大小姐，足足三个金锭都没反应。
乾清观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大部分为权贵工作，偶尔才接一次富贵村劳苦大众阶层的事，也不指望挣钱，纯粹是为人民服务。
乾清观也不管你是不是自己人，遵循谁解决了给谁钱的原则。这一次宁野劳苦功高，五个金锭她当然是拿大头。
可怜林发发就开头和结尾冒了个头，等打完了乾清观的小道才从小树林里找到她，还能动的几人把她和宁野扛了回去，这一回分成下来，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个铜板。
林发发看了看那沉甸甸的金锭，再看了看自己干瘪的钱包，差点没哭。
只能安慰自己，下次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