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男女老少踩着“她”的脊梁
黑丫过门后不久,黑蛋的娘病逝了。此后,黑蛋便把对娘的那份亲与爱,全添加到自己的“媳妇娘身上了。
岁月如梭,一晃几年过去了。现在的黑丫,早已经褪去年少时稍显轻佻的青春气息,而变成沉稳的“黑婆,且渐渐地发福了。黑蛋与黑婆的恩爱,也由婚后那一段浪漫时光中火一般的激情,转为平常日子里温水似的柔情了。而且这种柔情已渐来渐少地体现在夜里的体贴上,更多地被散乱地点缀与白日里衣食冷暖的相互关爱中。结了婚的黑蛋,不再像先前那样迷茫,他对未来的人生方向以及目标看得很清楚往后要好好地过日子。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过日子无非就是两方面,一是吃穿,二是生儿育女。说到吃穿,黑蛋想自己多受点累,让黑丫少吃点苦,且尽可能地让她吃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谈何容易,能不挨饿受冻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想到生儿育女,黑蛋只能顺其自然,而在内心里又怀着一份期盼,那就是不论迟早一定要给仇家留个后,否则……在他的骨髓里,浸透着仇氏家族的前辈遗传下来的基因一个男人来到这个世上,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唯独竭尽所能地传宗接代,那才是从根儿上对得起列祖列宗。要是从自己手里断了烟火,那岂不成了家族的罪人……于是,怀着这份期盼,婚后第三年“盼来了个闺女。夫妻俩倒也很高兴,他们在想,先来个女娃说不定比先来个儿子还好呢,那“好字不就是先“女后“子吗,说不定第二胎就是个儿子哩。又三年后,想不到又盼来了个丫头。这一回,黑蛋有点沉不住气了,可又无可奈何。接下来,只能又一边精心“耕耘播种,又一边怀着“一半的希望,等着盼着。三年后,老天爷终于给他“送来了个儿子!儿子正赶在新中国成立之初——1949年11月出生,这不正是双喜临门吗,于是起名为“双喜。已经是三十岁大男人的黑蛋,一边喊着双喜的名字,一边兴奋得蹦跳着“我有儿子那……
儿子出生后,原本生性好动的黑蛋,正好赶上新中国建国初期的百废待兴——就再也闲不来了。由于他在工作中表现积极,再加上他巧于迎合,很快便讨得乡长、指导员的赏识,没过多久,便由原先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被提拔为民兵连副连长。当上民兵副连长后,除了族中的几个老长辈,大家当面都不再叫他黑蛋,有人当面称他仇连长,背后有的仍叫他黑蛋,也有的叫他仇二。
1951年,新生的人民政府,组织附近的几个乡,在早年的“上圆盘所在地——现今的“磨盘联合召开了一场公审恶霸财主万喜财的万人大会。这场“万人大会,犹如一台全新的“万人大戏,正风风火火地激荡着翻身作了主的主人们的兴奋与热情。
磨盘的大地主万喜财,正是“上圆盘时的万小抠的孙子。万小抠接过父亲的祖业,成为万家的新主人时,他那从小就养成的“抠的习性,便完全地表现了出来,而且在不知不觉中将“抠的个性转化为了治家创业的手段。对家里人抠穿衣抠,吃饭抠……对外人——长工、短工、佃户更抠。抠出来的钱绝不会乱花一个仔的——全部用来买田置地。就这样,他渐渐地“抠大了万家的祖业,由他父亲的上中农一跃变成了有模有样的地主。并且逐步将万家推向了鼎盛。
那早已躺在地下想抠也抠不成的万小抠,他在活着的时侯,是把田地看得比比他的命还金贵。他怎么也想不到,万家的祖业传到万喜财的手里时,他的孙子竟然背叛了自已的初衷由“喜财变成见着美人就被迷乱了魂而放荡不羁的浪子。他更想不到,这个色胆包天的浪子还竟就浪出了“响当当的名声万喜财后来成为名噪一时而威震十里八乡的“霸爷。
霸爷的霸气,十足地突出在了女人身上。他跟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结下的仇怨大多是因为女人。霸爷喜欢上的女人——若是穷人家的,或驴驮或轿抬——那自然是花了一把的银子或赔了一块好田好地换来的;而那些不缺钱花又不少地种的富贵人家的好闺女,若被霸爷盯进了心里,那便是大祸临头了他被那朝思暮想的“小狐仙折腾得神魂颠倒又无计可施时,无奈之下便使出了无赖的手段吆喝一帮匪子徒孙们夜里越墙破院甚而鸣枪放炮,自然闹得鸡犬不宁有时还伤亡了男人,但女人最终还是被套进长布口袋扛进了“万福院里。
进了“万福院成了霸爷女人的女人,原先的真名实姓便被新的“艺名给取代了什么“小枣红、“大赤兔、“一点红、“白龙驹……这些“艺名自然是霸爷给“封的。霸爷平生最喜爱两样物件一是女人,二是马;最乐意的事,就是“骑马。他说“白天‘骑宝马’——威风;夜里‘骑俊马’——快活。他还说“马通人性,好马比君子。弄一个好女人,容易;得一匹好马,难!
有的女人,霸爷把玩了一段时日就放了。霸爷放“小母马儿还有个讲究。有的悄无声息,有的竟热热闹闹,甚至还铺排出个有板有眼的说道。
一个艳阳高照的集日。忽然,从霸爷的“万福院传出一阵紧锣密鼓。接着,锣鼓声牵出一行有模有样的人流来,正往磨盘北面的驴坡街赶过去。人流的前头,是十几个女人——霸爷的妻妾最小的十四五岁,最大的怕已过了六十。
最前边的那个女孩子,低垂着头,泪水从脸上滴落下来。她那肚子上垂一条血染似的红布带直挂到裆下,身后从头上悬下一片长长的绿布带拖扫着地面。那片绿布带,从上向下越来越窄,尾稍被剪成了一根细细的长布条……
霸爷别出心裁的这一招,着实让赶集的人多了见识,人们惊惊咋咋地议论起来——
“呀,又是一朵‘额头花’!——看清没?有个尖嗓子扬起手臂指指点点。
“‘额头花’?‘额头花’是什么花,在哪?也有见识少的。
“‘额头花’——你不知道?你睁大眼睛看,最前面的那一个,额头上已被烙上了印记——是‘梅花图案’——永远褪不掉的。远看铜圆般大小;近看,‘蛇头钻花心’——老蛇头钻进花骨朵里去了哩,嘻嘻……分明是二流子男人的腔调。
“那十几个女人都是他的妻妾,为什么别的女人……偏就烙了她?
“嘻,你去问霸爷吧……
有人看着看着,信口编出个顺口溜——
前裆挂红好羞怕
后背拖着绿尾巴
霸爷玩过留印记
看谁有种敢碰她
……
“老东西,手段真够绝的这花一般的女孩子——额头上……嗐!她这一辈子可别想再做回人了……有人看着这年轻漂亮的姑娘那羞愧难当却又宁死不屈的倔劲儿,不由心生几分怜悯。
也有人为她惋惜“唉,这丫头也真是的,傍上这么个有钱有势的阔老爷子,吃的,穿的,玩的,乐的……哪一样不占头份,人上人哩!她太不懂事啦——一定是惹恼了老财主……
“你这话对了一半。有的人,日子是过在身上,图的是吃穿;也有人,日子是过在心上。这么个人见人爱的闺女,能没有小伙子追?听说她被抢过来没几天,就有个穷小子,夜里头潜进了‘万福院’,要跟霸爷玩命……
结果,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还真就把小命给玩丢了霸爷恼羞成怒,令家丁当着这姑娘的面,将他捆了手脚,装进麻袋。尽管姑娘很重情,跪着抱着霸爷的腿哭天叫地苦苦哀求,霸爷还是没有松开活口——终被坠上石头,沉进了驴坡河里。
霸爷对女人心慈——哪怕是想杀了他的女人。而对男人——尤其是跟女人有瓜葛的男人,一向手狠,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霸爷说“男人杀了女人,丢了男人的脸——不管女人做出什么样的事。
锣鼓声以及霸爷的一行人马,把赶集的人“呼地一下子牵引到街南首那横贯东西的驴坡河上。那十几个女人在桥的南首站定。管家把“额头花引到木桥中央,令她转过身,面对着北面河坡上下黑压压的人群。接着,一个戴着老花眼镜师熟先生模样的老者,清了清嗓门,对着人群宣读起“告示“小女年方十八,恰逢天赐良缘,幸得霸爷垂爱也。自她进得‘万福门’,霸爷便时刻视她为掌上之明珠,怀中之活宝,倾心宠爱之;她由贫寒贱身,转眼间变成了福禄贵体,真是想金穿金,要银戴银,荣华伴着富贵也。可小女天性刁蛮,又缺乏礼教,非但不感恩戴德,居然还暗藏利剪,几次试图祸害霸爷之福寿!尽管此不仁不义之女,如此离经叛道,但霸爷仍出于仁慈博爱之心,怜惜其娇艳的小生命,而决定值今日开恩放生!
宣毕,老者让“额头花转过身,然后在她的脚前画了一道线,在线的一侧写了“荣华富贵,另一侧写了“来路未卜。写毕,他站起身,小声地说“姑娘,保重自己啊,你走吧。
“额头花呆愣片刻,尔后,缓缓地迈过那道“线,沿着木桥向对岸缓缓走过去。她忽然在桥栏的断口处站住了,然后转过身,倔强地仰起脸,朝河坡上的人群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紧接着,身子一跃——“嗵!……
湍急的水流中,那油亮的长发,一会儿浮现,一会儿消失……又浮现,又……
然而,竟无一影甚或一声——“闪出个“救字 ——霸爷没有发话!
驴坡河两岸女人在惊叫声里垂泪;男人用惊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一条生命顺流而下,却只能无奈地叹息。
“长发终于……影子还在——那长长的绿色绸布,一端勾扯在桥栏的断口上,一端漂在水面上……
驴坡河上的那座中部微微隆起的木桥,一夜间惊出了个凄艳的桥名——“飘带桥。
此后,好多女人从那“飘带桥上经过时,都要往那河水里看上几眼,随之情不自禁的留下或长或短的叹息或又酸又苦的泪水……
“飘带桥成了一座躬身趴着的“牌坊!
男女老少——一代又一代,踩着“她的脊梁,从北岸到南岸,或从南岸到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