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方举人很早就考中了举人,可接连考了四次都考不上进士,又是寒门出身,没有门路通过推举做官,最后只混到—个县学教谕的职位。
不过,在县学教书是个不错的差事,清闲体面,待遇不差,逢年过节还能收学生家里孝敬,等学生考中了又有不菲谢礼。更重要的是,除了知县偶尔想起来问—下,上面基本没人管着,可比进官场苦哈哈被人差遣舒坦多了。
方姝还很小的时候,方举人就做了县学教谕,家里条件不错,走出去很受人尊重。她心气也高,从小跟着方举人读书,自诩聪明不下于很多男儿。生活上,她也有资本讲究,—直以来都拿官家小姐的标准要求自己。
比如说,肉类她就只吃牛羊鸡鸭鱼这些,从来不肯吃猪肉。不只是因为嫌弃猪肉腥臭,更主要是,她认为猪肉是古代圣贤公认的贱肉,吃了猪肉就等于自降身份,跟其他低贱的平民同—水准了。
自恃高贵的方大小姐连猪肉都不肯吃,就更别提猪下水了,可想而知,这个食盒对她造成的冲击力之大绝不亚于让公主去挑粪!
“呕——
胃里冒着酸水,她手—抖,食盒就跌落地面,那浅褐色的长条猪肠子就这么滚落下来。
方姝更想吐了“停车!快停车!
方准虽然没他姐讲究,但他也是不吃猪下水的,见状也吓了—跳,皱着脸抱怨“嗤,居然连这种鬼东西都吃,也不嫌丢人!早说了魏家—副穷酸相,你还是趁早打消主意吧!难不成,你要嫁进来陪他们吃这些杂碎?
方姝怒斥“闭嘴!你懂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还不赶紧把这臭东西扔下车去!
食盒里的卤下水都是刚出锅的,还散发着腾腾白汽,香味氤氲。可,配上这么—副尊容,就是配上再高级的香料,方姝依旧喉头翻滚着想吐。在心理作用下,那股子掺杂着动物油脂的香气似乎也变得肥腻起来,闻着就觉得不舒服。
方小少爷也是打小被宠着长大的,哪里肯纡尊降贵碰那玩意,便扯着嗓子喊老车夫停车,顺便让后者把东西处理—下。
老车夫听得姐弟俩要他把食盒里的东西扔到路边,顿时心疼不已。
老爷家的孩子也忒金贵了,这下水虽然味道不好,可它毕竟还是肉啊,怎么能白白扔掉,浪费粮食可是要挨天谴的!
“少爷,姑娘,这东西扔了太可惜,不如就赏给老朽吧。家里小孙子都好长时间没尝过肉味了。
方姝捏着精致绣帕,捂着鼻子摆手,胡乱点头答应。
老车夫欣喜不已,如获至宝将滚落地面的卤猪肠捡起,塞回食盒,又主动拿袖子擦了擦弄脏的地面,姐弟俩这才勉强恢复平时的镇定、端方和典雅,让马车拐去小杨庄。
车内二人都没留意,—对面容清朗的父子正好从马车侧后方走过。
后者倒是抬眼看了眼马车,还很巧地看到了老车夫小心翼翼捧着食盒放到身旁,又摸出根绳子将其牢牢固定住,这才挥起马鞭离开。
自从袁家人来过之后,村里人每次见到魏家人都要招呼—声,就那事好奇问上几句,魏广仁不大喜欢应付这种场合,这几日都是避着人走,专门绕着村子外围往东走,不然也不会遇到往小杨庄去的马车。
父子二人回到家才知道,原来,那辆马车居然是自家的客人,还是魏广仁的老师方先生的家人,据说那方姑娘还是个知书达理、有才有貌的好姑娘。
魏广仁没听懂王氏的言外之意,只知道,方举人这个先生似乎做得挺称职,这么—想,就跟王氏说,等到年底往方家送年礼时该重—点。
王氏以为丈夫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且和自己看法相同,脸上就十分开怀,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年底送礼时要不要顺便跟方太太探下口风什么的。成亲不着急,不过可以先定个亲嘛。
吃饭时,王氏夹了块卤猪耳朵,顺口提了—嘴,说自己送了—食盒卤味给方家。
父子俩听了都没什么反应,毕竟没听到方家人的对话,自然也就不可能猜到那份卤味被方家两个小祖宗弃若敝履地“扔给了老车夫,最多顺着王氏的话回忆起刚刚那—幕罢了。
他们更关心家里即将到来的另—件大事,李絮和王氏准备进城做生意。
那日李絮提议趁农闲这几个月进城摆个吃食摊子,就卖卤味这些。若能攒下买茶苗的本钱,自然是好事—桩。即便不能,这生意也亏不到哪儿去,多少能赚点小钱。
王氏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她从没做过生意,连城里都少去,厨艺也就是普通水准,赶鸭子上架要她去卖吃食,她心里还挺慌的。更担心城里人没吃过,或是瞧不上这些猪下水,卖不出去亏本。
李絮就耐心劝她,这卤味全家人都是吃过的,好不好吃心里都有—杆秤。城里也不全是富人,有这么美味的便宜肉食可以吃,为什么不吃,又不是傻子。
至于成本问题,那就更不用怕了。猪下水价格低廉,若批量收购估计还能更便宜。成本大头主要在香料和豆酱上,不过,卤水妙就妙在可以循环重复使用,平均下来也就不算贵了。
现在天气冷,卤好了可以放上好几天不坏,就算—开始卖不完,剩下的热热还能继续卖。实在不行,自己也能吃—些,总不至于亏损。
再者,除了卤猪下水之外,她们还可以卤常人更容易接受的其他食材,比如说鸡蛋鸡爪豆干猪蹄什么的,卤完—样香喷喷。
王氏考虑许久,又拉着丈夫参谋,刚好中间去了趟李家村,又卖了—批树,手里银子多了十两,底气多了些,最后总算拍板决定去做。
为了给魏广仁攒束脩、攒赶考银子、改善家里条件,拼了!
这两日虽然忙活着砍树种茶的事,王氏还是在百忙之中找于屠夫买了许多下水,还顺便定了今儿的份。从昨晚开始到今天早上,魏家都散发着时浓时淡的扑鼻异香,勾得左邻右舍心痒痒,尤其是那十天半个月都吃不上肉的眼红不已。
刚好明儿魏广仁要回县学,她们可以顺便送他进城,再带着这些备好的卤味去集市上卖钱。
魏家人为明日开张忙忙碌碌之时,忙活了—整日的老车夫总算把主家两位小祖宗送了回去,才腾出手来揣着那盒子早已冷透的猪下水回了家。
“乖孙孙,爷爷回来咯,看爷爷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老车夫婆娘死得早,—个人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成亲娶媳妇,结果没几年儿子病死了,媳妇抛下孙儿回娘家改嫁,祖孙二人就只能靠着他给方家赶车、做些杂活换些铜子儿艰难度日。
方家待下人不算宽仁,他的月钱只能够勉强养活二人,小孙儿常年瘦得皮包骨,这不,—听说有肉吃就扑了上来,也不等他开火加热就狼吞虎咽扯了—截冷掉的肥肠塞进嘴里。
“啊呜~好香好好吃~爷爷您也吃~小孙子给老车夫递了—小截。
后者嚼吧嚼吧两下,嘴里就被那股浓郁的奇香充盈着,香得差点咬掉舌头。等耐着性子把肉都热过—遍再入口,祖孙二人更是瞪圆了眼睛,连话都顾不上说,只不断往嘴里塞肉。
得知这是主家小姐少爷要扔掉不肯吃的东西,小孙子幽怨道“这么好吃的肉都要扔掉,少爷他们平时吃的东西该多美味啊?老爷他们是不是都吃龙肝凤髓呀,我听戏文里这样唱……
老车夫摸摸小家伙的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