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两封家书
【拾】
听完族长的讲述，我愣在那里很久，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哭泣。
我说话带着颤音问道
“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对族长称呼的用词悄然从“畜生改为了“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选择相信族长的说辞。
族长用温和的语气继续讲道，“孩子，如果你想看的话，我这还有你父亲留给你的信。
“驼半斤，去我书房，把屋子东侧书柜里那两封信件取来。
“是，族长。
靠近门口的一个青年听令后就往屋外跑去，不多时便取回来两封信，交给了族长。
族长将上面那封信递给我，示意我看。
一轮旭日初升模样的封蜡完好无损的火漆在信封口，这个图案象征着父亲的身份。
焦黄色的信封上龙飞凤舞的用行草写着四个大字——【陌尘亲启】
我小心翼翼的拆开封蜡，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亲爱的女儿: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爸爸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请答应我，千万不要为我伤心，也千万不要因此憎恨其他人。
要知道，爸爸履行了守护族群的职责，是快乐的，也是幸运的。
接下来的路，父亲不能陪你走了，你要坚强起来，不要再随便哭鼻子。
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再好吃的糖果也不能多吃；早上要早起做功课，不能总是赖床；天冷了的记得多加衣服；和伙伴们在一起时，要大度些……
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族长寻求帮助……
……
我会在天堂对你永远思念。
爱你的父亲！
看着熟悉的笔迹，信的内容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我放下心中最后一丝戒备，已然全部相信了族长的话。
“那父亲他，成功了吗？
我喃喃地问。
“……
“……
没有人回应。
沉默在不大的祠堂蔓延开来，我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那么……我能做什么？
……
【拾壹】
族人们劝了我许久，还是没能改变我的想法。
我性格如父亲般执拗，也想如同父亲般，毅然决然的去履行那本就该属于我的使命。
回想起儿时对这些族人的感受，一时间觉得那些虚伪的大人好像没有那么虚伪了……
伪善本就是弱者保护自己的手段。
我踏上了高台，烈火已经熄灭，面对着父亲的骸骨，我打开了父亲留下的第二封信。
如果说第一封信是爱，那么第二封信或许可以称呼为责任。
【你长大了，去做吧！】
七个字，言简意赅！
父亲知道当我拆开第二封信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归还神明赐予的【神性】就能换取神明庇佑？
这种想法未免幼稚可笑！
但我笑不出来……
父亲终究是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我也改变不了……
将父亲的骸骨收纳进木盒，摆在神邸的供桌旁。
缓缓走上祭台，将身体禁锢在十字架上，几个女眷取出那以蜂蜜为基础，掺入各种密料调制的浓稠颜料，在我裸露的皮肤上画上与父亲一样的、歪扭七八的符号。
族人守在木棚外肃穆着。
远处的岸边还有很多孩童在追逐玩耍，神秘兮兮的讲述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勇敢的英雄会战胜并且烧死丑陋的巫女，最终拯救所有生灵……
我朱唇轻启，想说话，但感觉胸脯里压着一团火，辣辣的，让我说不出来。
只能吁了口气，抿了抿嘴巴。
炉火升腾而起，青色的火焰将我淹没。
预想的灼烧的痛感并没有袭来，我只觉得冷。
冷的像三九天落在房顶的雪花，盖成的那座由银色筑成的坟冢。
我觉察到身体正慢慢融化，像蜡烛的烛油，在炙烤中逐渐剥离骨头，滴落在铜壁上，凝固成雪花状的斑点。
这过程一直持续着……
直到血肉化成的血脂铺满整个锅面，十字架上的我只剩一架皑皑白骨，铜锅上镌刻的符文开始跃动，晶莹的滴滴水珠顺着暗槽汇成线，流入锅底的瓷瓶。
我的灵魂没了血肉之躯，沉入那团心火，和青色的炉火交相辉映。
意识没了载体，陷入了沉睡。
但此刻，我的心里却多了有一份满足。
我这样会拯救族群吧……
我这样也算是英雄吧……
我这样会让父亲骄傲吧……
心中一时间晃过很多想法，但我清楚，对我来讲，只有最后一条才重要。
我还是那个躲在父亲怀里的女孩，从来没有长大。
只是变得勇敢了些……
……
【拾贰】
当我恢复意识，已经是在逃亡的路上了。
那个曾经帮村长跑腿递信的青年，正背着硕大的驼峰佝偻着站在船尾，吃力的撑着竹竿。
远行的一尾孤舟上，除了他，渔船中棚里还有七八个还未长驼峰的孩童，正互相依偎着取暖。
月明星稀，江面上寒风萧萧。
月夜下，他们冻得打着寒颤，一根供奉神祇用的蜡烛被这些小家伙偷偷点燃，想借此取暖。
火光照的他们的脸颊红彤彤的。
也照出了我的身影。
“是陌尘姐姐，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孩童从来不懂惧怕，一个小女孩第一个看到我，之后惊讶的开口。
“胡说，她是巫女，是要害我们的！
女孩的话吸引了伙伴们的注意，一个男孩看到我后嚷了起来。
“谁说的，陌尘姐姐是大英雄，才不是巫女呢！
“小丫说的对，陌尘姐姐是人鱼公主，要不是她，神明就不会降下神器啦。
几个孩童反驳道。
“哼，有了神器有什么用，又没人会用！
“就是，就是，要不是那什么神器现世动静太大，也不会引来那群土著……
“驼老二说的对，村子里的人估计都被杀光了。
另外几个孩童反驳道。
孩子总是无所畏惧，他们没有为我一个已经死去的孤魂突然出现感到害怕，反而为了我是好是坏，隐隐分成两波，争执不休、吵作一团。
动静惊动了驼半斤，他进来看到了我，顿时感到惊讶。
但一想到是我的话，好像也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很快就平复下来。
他告诉我，村庄已经完了。
我死后，用我的身体炼成的，蕴含着所谓“神性的香水被拿去供奉给了神明。
神明履行诺言，赐予了一把神器。
那是一把金碧辉煌的剪刀，锋利的刃口、张扬的款式无不透露出它的不凡。
可惜穷尽全族之力也没有破解使用之法。
没有人知道到底该怎么使用它。
不仅如此。
神器出世之时，天降祥瑞。
九彩祥云仅能浮于天空一角，苍穹之上，一束淡蓝色的光如利剑穿入地壳。
光束最终被剪刀捕获、吸纳。
这动静太大，敌人若不是整个种族全是瞎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他们派遣人来侦察，最终事情败露，大兵压境。
族长知道武力相差悬殊，不可力敌。
便带领族内的青壮老幼，依凭熟悉村落周边环境的优势，打游击战对敌人进行牵制。
掩护少数机灵的年轻人，带着小孩子从水路转移。
……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心中也早已经有了决议。
在村民向神明献祭我的时候，我的魂魄早早被那团心火护住，最终被神明牵引，附着于神邸之上。
蜡烛是驼头族制香的衍生物，我不知道为什么用父亲炼制的蜡烛为何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竟然可以使灵魂状态的我现出身形，化作实体！
但来不及多推敲。
我明白，现在我要去做些什么。
“那个神器在哪里？
驼半斤从破烂的布衫里掏出一块缎子包裹的剪刀恭敬地递给我。
灵体状态下的我，芊芊玉手在烛火的照耀下，很轻松的就将剪刀拿起。
一种冥冥之中的神念牵引着我轻轻握住把手。
脑海里瞬间念头通达，知道了这把剪刀的一切!
“半斤，撑船，我们回去！
“孩子们，姐姐会保护大家的。
……
当小船撑回村落，村庄里早已经火光弥漫。
血水与脓水交融在一起，染黑了每一寸土地。
披甲的武士本可以仗着装备精良挥刀屠杀驼头族的乡勇，但他们猛烈的攻势却一次次被族长带领下，用以命搏命的打法击退。
半斤捧着蜡烛缓缓走出小船。
烛光下的我举起剪刀对着虚空轻轻的开合。
嘴里还念念有词。
“来吧，侵略者……来吧，我亲爱的顾客。
“罪孽深重者当被削去头颅、堕落深渊!
“善良敦厚者当受圣光照耀、永世庇佑！
寒风凛凛，顺溪水而来，吹拂上岸。
烛火跃动，点亮黯淡群星！
这一夜——
鲜血染红了河流，蔓延十余里。
百灵鸟的歌喉唱破了腔调，破成了铜锣，夜夜不止。
溪边的芦苇低垂了身板，编成了雪白的蓑衣，家家带孝。
我用杀戮拯救了我的族群。
但我并不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