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遗言，是祝你们幸福
宋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已然恢复镇定“抱歉，我带大家出了紧急任务，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路程有点远。
指挥长看到得意门生低头认错，也不好再说什么，拍了拍宋琴的肩膀嘱咐道
“火势控制住了，你带大家做好收尾工作，注意安全！
宋琴点了点头，正要抬脚进去。
指挥长看见了一直躲在车里的郑峻，刚缓和的语气瞬间暴怒。
“这就是你所谓的紧急任务？
“你放着劳苦大众不管，非得陪一个成天伤春悲秋的娘炮玩过家家？
“宋琴，我再强调一遍，我不干涉你的私生活，但现在是工作时间，情趣游戏能不能关起门玩！
“还有，算我多嘴，你和崔皓都要结婚了，也该收心了吧？
宋琴没接话，又偷偷瞄了一眼我的尸体。
僵硬地拨弄着手腕上的同款手链，嘴里喃喃着“肯定是巧合，肯定是巧合。
离开新房时，我只带走了几件衣服。
那些情侣款的首饰礼物，我一个都没带走。
宋琴大概也想到了，表情安定下来，专注地开始工作。
可她大概忘了，这对手链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我到死也没摘掉。
5
有了宋琴一行人的加入，明火被迅速扑灭。
专家确认了火灾的源头在厨房。
他说，大概率是屋主做饭忘记关火，锅里的水被熬干后，导致了天然气泄漏，随之引发了火灾。
我有些困惑。
因为我搬家后，都是吃外卖喝桶装水，从来没用过厨房。
宋琴环顾着一室一厅的屋子。
大门处有条长长的血痕，沿着客厅一路拖延到阳台窗下。
是我死前挣扎，最后留下的印记。
一个灰色行李箱，摊开放在卧室地上。
箱体上被火焰烤出一道道裂纹。
箱内堆满烧碎的布料，应该是几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宋琴正想凑上前仔细看看时，被郑峻的尖叫吓得一激灵。
她冲出卧室，看到郑峻脚边的一摊血水，慌忙把郑峻从阳台拉出来。
“你跟上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下面等我吗？
郑峻有些委屈“抱歉，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没想到晕血了。
一旁的舒玥冷哼一声。
“帮什么忙？是换个地方跳楼，让我们再救你一次吗？
她指了指大开的窗户，愤怒地说道
“死在你旁边的男人，拼了命想活着，他比你更值得被救！
“你每浪费一次警力，就可能会害死这样一个无辜的生命。
“真正想死的人，只会找个角落安静离开，而不是兴师动众，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要不，给你个机会，从这跳下去必死，我绝不阻拦！
宋琴把郑峻护在身后，高声呵斥道“舒玥，生命不分高低贵贱，你明知道火灾是之后发生的，谁也没法预料！
男队员又朝着郑峻翻了个白眼，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宋队，郑先生是成年人，他这么高的学历，不知道有病就该看医生吃药吗？他那么想死就让他去死。
“你是消防员，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她爹妈。你非得跟在他屁股后面追，请别拉我们下水。
“如果我知道要救的是他，根本不可能跟你出警！
其他队友也纷纷附和起来。
从这些话语我推断出，宋琴当时只告知有紧急任务，动员整个集体参加，并没有透露其他细节。
宋琴是大队长，职务最高资历最老。
服从是消防员的天性。
大家无条件地去了，还带上了队里最好的救援设备。
到了之后才发现，是郑峻抑郁症复发想跳楼，跳到一半后悔了。
他的身体卡到拉杆里出不来。
于是打电话向宋琴求助。
除了跳楼，郑峻试过割手腕，吃安眠药，烧炭等等方法。
每次死到一半都会反悔。
众人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除了宋琴。
面对郑峻的求助，她从没敷衍过一次。
这回，甚至带上了整个支队。
男队员的职位只比宋琴低一级。
他自告奋勇站出来指挥现场，把宋琴晾到一边。
宋琴知道自己惹了众怒。
但她自尊心强好面子，绝口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宋琴晦涩不明地看向一脸无辜的郑峻，挤着干涩的嗓音说道
“任务我都和上面报备过，大家没必要带着情绪攻击我！
见众人都各忙各的，没人搭理他，宋琴怒不可遏。
“宋峻，我送你回家！
临走时，郑峻踩在地上一条只剩半截的手链，用脚跟狠狠拧了一下，脸上依然挂着阳光笑容
“姐，我一个人在家肯定会胡思乱想，你可以多陪我一会吗？
宋琴勉强笑着，表示同意。
如果她能低头多看两眼。
一定能发现灰色箱子上印着我的姓名，布料碎片来自我常穿的衣服。
可惜，她头也没回地挽着郑峻走了。
6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宋琴允许郑峻留宿在了我们的新房。
自己选择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可她把郑峻安排睡在了主卧上。
睡在属于屋子男主人的床上。
我和宋琴足足五年，正在谈婚论嫁的感情。
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弟弟面前，输得溃不成军。
我不知道该恨自己有眼无珠，还是恨宋琴见异思迁。
可是，抛开女友的身份，她是个消防员啊！
我身处危险境地拼命求救，难道不该得到应有的救援吗？
躺在沙发上的宋琴，盯着许久没回复的消息发呆。
备注是我的名字。
团团病恹恹地趴在角落，面前堆成小山的狗粮一口也没吃。
宋琴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至于她打了什么，我没看。
认错也好，后悔也罢，都不重要。
我回不去了。
我们回不去了。
深夜，宋琴从梦中惊醒，额前覆了一层冷汗，睡衣也湿透了。
她疯了一样冲进主卧。
熟睡中的郑峻被吵醒，看到是宋琴，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
“姐姐，你是来陪我的吗？我等了你一晚上呢！
宋琴如聋子般，机械地翻着我的抽屉，找到了最深处的暗色小盒子。
她把为数不多的几条手链倒出来，一条一条地放在手腕上比对。
“不是，这个也不是，到底去哪了。
桌上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首饰扔得到处都是。
宋琴翻遍抽屉后，又把目光移向了衣柜。
郑峻慌张地跑下床，心疼地拿外套披在宋琴身上“姐，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
宋琴的眸子恢复了清明，无措地看着满地狼藉
“崔皓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梦见你……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宋琴挣脱开郑峻环抱来的手臂，帮他系好故意敞开的睡衣，温柔说道
“对不起吵醒你了，赶快睡吧，我回客厅守着。
郑峻张嘴刚想说什么，被宋琴的摔门声直接打断。
宋琴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烦躁地抓着头发。
终于，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段又一段的长文字，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那天晚上我很累，才不小心发了脾气，算我错了可以吗？
你是回老家了吗，要不我去妈那接你回家。
她的手指顿了顿，看向亮着灯的主卧，继续打字。
算了，你上次说不想住新房，那我在外面陪你租房子吧，换个环境也挺好的。
我禁不住嘲讽地笑了。
你看，她很清楚，不应该带郑峻回家。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宋琴握着手机辗转反侧，每隔几分钟，就会检查一遍未读消息。
临睡前，她见我迟迟没恢复，彻底低了头
全是我的错，我会和郑峻划清界限的，赶快回家吧！
天蒙蒙亮，刚睡着的宋琴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吵醒。
她连屏幕都没看，飞快地接起电话。
“崔皓，你愿意原谅我了吗？我去找你！
宋琴起身拿起车钥匙，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要往外走。
“媳妇，是我，崔皓妈妈。
听筒里传来我妈拘谨的声音。
“我就想问问，崔皓还好吗？
“从昨天下午开始，我的心脏一直突突跳，总觉得不对劲。
“打他电话也不接，你告诉我他是否平安就行。
“啪！
是车钥匙落地的声音。
宋琴一脸难以置信，身体有些颤抖。
“崔皓没有回老家找你了吗？
7
郑峻从卧室走出来，一脸困倦地给宋琴倒了杯水。
“姐，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另一边的妈妈明显愣了一下。
“小琴，你旁边是谁啊，你没和崔皓在一起吗？
宋琴被郑峻闹得心烦气躁，转身甩上了房门，然后拿起电话慌忙解释
“妈，崔皓没事，我这就让他和你报平安。
她没敢多说，匆忙挂断了电话。
宋琴没搭理着急忙慌追出来的郑峻。
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她找到聊天记录里，我曾发给她的新住址。
还不忘抽空给我打电话。
可惜，一直是无人接听的提示。
冷战第一天，我在附近随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还把地址发给了宋琴。
那时，我脑子乱乱的。
一边舍不得青梅竹马的感情，一边不想要有瑕疵的爱情。
宋琴也是。
她不愿意分手，可她没有低头，也没有悔改。
只是偶尔释放一下廉价的关心，问我有没有消气。
我慢慢心死，打算狠心和她摊牌分手时，火灾发生了。
我只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
这期间，有无数个节点能改变结局。
倘若宋琴按照规定分配消防队员与消防器材；
倘若宋琴没有把我的求救，当作争风吃醋；
倘若宋琴接到指挥部的消息后，能第一时间出发。
……
一环一环环环相扣。
是她亲手造就了我的死局。
那就让她，一辈子活在世人的谴责和内疚里吧！
宋琴不知道拨了多少次我的电话。
被人接起时，她惊喜地唤着我的名字。
对面传来沉痛的声音
“您是崔皓的家属吗？
“我们是市公安局，刚刚配合消防局确认，崔皓是昨日高层大火的死者。
“……
“请您节哀！
宋琴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颤抖，嘴唇也在哆嗦。
“不可能！我未婚夫才二十五岁，怎么可能会死，我可是消防员啊！
此时，导航响起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
宋琴急于求证地抬头。
发现眼前的建筑，正是昨日她参与救援的高层。
一眼就能看到十八层碎裂的窗户，和被火焰熏黑的外墙。
她确认了我的门牌号后，如一摊烂泥跌坐在地上。
这是宋琴第一次失态。
半晌后，她回到了事故现场，麻木地看着大门口的血痕。
她终于认出，属于我的灰色箱子、黑色体恤，还有那条被踩断的半条手链。
宋琴躺在我睡过的床上，安静地闭上眼睛。
再睁眼，她又成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宋队长。
先是冷静地去公安局认领了我的尸体。
然后冷静地通知了妈妈我的死讯。
最后冷静地召集所有亲属，完成了葬礼。
无论是面对我妈疯了般的怒骂指责。
还是郑峻讨好的温柔安慰。
抑或是准岳母在我的葬礼上安排相亲。
她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有人骂他冷血绝情，未婚夫死了也没掉一滴泪。
也有人说她深情不寿，哀莫大于心死。
只有我知道，她快疯了。
8
宋琴在被人举报渎职那天，持刀把郑峻捅成了重伤。
原因是他发现，我所租住屋子的户主姓郑，是郑峻的姐姐。
火灾发生前，郑峻鬼鬼祟祟出现在了高层附近。
他表情心虚动作紧张，根本不像一个抑郁症复发的病人。
半个小时后，他到达了城市的另一边，直奔一座商务楼的天台。
气都没喘，火速拨通了宋琴的电话。
八卦的网友推测，要是郑峻真想死，直接就在高层跳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换地方。
大概率是他做了坏事，为了获得众人关注做不在场证据，夸大了自己的遇险情况。
我也大吃一惊。
那些百思不解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
郑峻在ICU躺了三天三夜，才缓缓醒来。
医生说，他的膀胱被捅坏了，一辈子都要背着尿袋活着。
面对警方的质问，他拒不认罪，甚至大声咒骂
“我只是忘记关燃气灶而已，又没有故意放火！是崔皓命短，凭什么怨我！
“怪我自己眼瞎，看上了个恩将仇报的渣女，我帮她处理麻烦，她竟然敢捅我！
一周后，警方出具了官方调查报告。
我租下郑家的空置房屋，确实是巧合。
郑峻发现租户是我后，偷拿了备用钥匙。
多次趁我熟睡或不在家时潜入。
厨房灶台周围的易燃杂物，是他特意放的。
火灾报警器和消防栓，也是他破坏的。
他不承认自己故意放火，完全是嘴硬。
那天，我习惯性地让外卖员把外卖放在门口。
郑峻趁机往饭里投了巨量安眠药。
又掐好时间，等我昏睡后，溜进厨房打开燃气灶。
杂物不会被立刻点燃，正好给了他演跳楼的时间。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他甚至买通了营销号，大肆宣传宋琴对他的大力营救，就是想故意恶心我。
郑峻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
不但能撇清关系害死我，还能把心意摇摆的宋琴占为己有。
但郑峻千算万算，没料到宋琴会发现真相，还极端地持刀想捅死他。
郑峻接受不了自己要背着尿袋，过一辈子的事实。
每天又吼又叫，把身上的仪器管子全部拔掉，爬到窗台边就往下跳。
他的家人只好拿绳子把他捆在床上。
后来，他真的确诊了偏执型人格障碍。
怀疑我没死，是我怂恿宋琴报复他。
病情加重后，他认为周围所有人都要害死他，包括他爸妈。
家人怕他发病时随意伤人，嫌弃地把她扔到疗养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一个月后，警方在我死去出租屋里，找到了颓废的宋琴。
她消瘦了很多，眼下一片乌黑，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曾经风光体面的宋队长，一去不复返。
在警方举起手铐，准备逮捕她的那一刻，
宋琴毫不犹豫地打开阳台窗户，从十八楼一跃而下。
我的灵魂逐渐变得透明。
短短二十五年的回忆如电影般，在我眼前飞快掠过。
直到一片火光燃起，我坦然地迎来了真正的消亡。
宋琴，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别遇见了。
9 番外宋琴
所有人都说，崔皓配不上我。
我偶尔也会这么觉得。
我二十出头，就混成了消防大队长，仕途坦荡，前景无量。
崔皓的小店慢慢走上正轨，收入也日渐和我齐平。
可只要我一想到，他一辈子都是拿不出手的汽修工。
心里又多了几丝不甘。
所以当崔皓顺理成章地提起结婚时，我迷茫了。
我不知道对她的感情，是日积月累的习惯，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
郑峻正好出现了。
他拥有崔皓缺少的一切特质，青春活力，就读名校，绝对拿得出手。
瑕不掩瑜，我知道他的抑郁症并不严重，只是耍小心思而已。
我也乐在其中，偶尔还陪着他一起胡闹。
等到崔皓不吵不闹，头也不回地搬出新家。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
看到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终于分清楚，习惯和喜欢的感觉。
对崔皓隐秘的爱意，早就像大树的根茎，深深扎在心里。
至于对郑峻，不过是新鲜感作祟罢了。
幸好崔皓也没有说分手。
我原计划好好理清和郑峻的关系，孑然一身地去找崔皓复合。
那天，我接到崔皓的求救电话。
以为他是找借口见我，心里很高兴。
可一想到他把我晾了这么久，我也耍起了小女人的脾气，伤人的话也脱口而出。
当时我就后悔了。
他说他走了，还祝我幸福。
我以为他是在说气话，赌气要回老家找他妈妈。
于是发短信告诉他说，狗狗很想他。
其实，明明是我很想他，希望他能赶快回家。
可我没想到，那句话，是他的遗言。
后来，我发现了火灾的始作俑者。
是我自以为纯真善良的郑峻！
我也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我下定决心，替崔皓复仇，最后用生命向他赎罪。
崔皓，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还能遇见你。
这次，我一定不会动摇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