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自打工作室被砸，我便陷入了铺天盖地的网暴漩涡。
得益于时渊的重拳出击，我对外界的唾骂并无感触。
但却自此夜夜失眠。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养父母意外去世的那天。
天地灰暗，再无颜色。
他把档案袋砸我面前时，我都未曾因为他拿我当小白鼠而心生怨怼。
他把我设计的婚纱送给钟婉清去参赛，我也权当自己欠他的，不吵不闹。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亲口指认我抄袭。
会冷眼看我被网暴，却不替我说一句话。
他是鼎鼎有名的心理医生，他该知道我承受了什么。
如他所愿，为了保护自己，我再次将自己和世界隔离，封心锁爱。
为了替他筹备婚礼，连日的疲惫，让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机场。
醒来时，预订的航班已经起飞。
手机里全是时渊打来的电话。
我将他拉黑，重新买了张机票登机。
又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直觉告诉我是时渊。
犹豫半晌，我接了。
“苏熙！你人呢？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给我过来！
耳边空姐提醒我要起飞了。
时渊听到提示音，突然哑了
“你在机场？你要去哪？
我轻轻祝福他
“时渊，新婚快乐！以后我都不会碍你眼了！
他突然失控的冲我嘶吼
“苏熙，你给我回来！你若知感恩就不要再闹了！我不想别人非议我娶了媳妇，就连妹妹都容不下了！你让我如何同爸妈交代？
原来，昔日的他，把不让我受一丝委屈当成头等大事，只是为了不让人非议，只是责任使然。
但更多的是，为了研究如何让冷冰冰的我有血有肉。
可他没有告诉我，有了血肉会这般痛。
我挂了电话关机。
身心疲惫的我，竟然在机翼处的噪音下沉沉睡去。
梦里再无那些混乱又痛苦的记忆碎片。
飞机在伦敦落地。
一对中年夫妻举着牌子，一边打电话一边望眼欲穿。
或许是血脉相连，我莫名有些鼻酸。
原来，还会有人在等我回家。
短暂的局促不安后，我小跑两步，走到二人跟前
“不好意思，久等了！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囡囡！你没事吧？
爸妈将我全身打量一遍，想抱我却又怕唐突了我。
真情动人，我试探着投入了妈妈的怀抱。
只是那句爸、妈，依旧叫不出口。
“囡囡，还好你没上那趟飞机！
我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错过的那趟航班出了意外。
后怕将我席卷，我情不自禁想，这是上天对我离开时渊的奖励吗？
看来，我命不该绝。
跟爸妈回到家，房间早就替我收拾妥当。
南北通透的大主卧，被漆上了少女粉。
崭新的衣衫挂满了柜子，都是我喜欢的风格。
床上也摆放着各种可爱的娃娃。
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好似这是时渊亲手布置的房间。
“囡囡，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爸妈再重新给你布置！
我摇摇头，甩掉思绪
“挺好的，谢谢你们！
6
丰盛的菜肴上桌，爸妈一边替我夹菜，一边询问我这些年过得可好。
我坦言养父母一家待我如亲人。
抛开时渊拿我当小白鼠这个事实，过去十年，他当真对我好得过分。
才让我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自私的认定，时渊的好，就该独属于我一个人。
那份心思，随着年岁疯狂生长。
直到我穿着亲手设计的婚纱，问他好看吗。
那一刻的时渊，古井无波的双眼里，迸发的烟火不弱于钟婉清答应他的求婚。
“我家熙熙真美！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臭小子！
我鬼使神差的扑到他怀里，娇羞告白
“我想穿着这身婚纱嫁给你！
他一把将我推开，满脸都是愠怒
“苏熙，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是你哥！
我踉跄着摔倒在地，他却无动于衷
“别一天天给我胡思乱想！
也就是这时候，亲生父母找到我要认亲。
当时的我，一心只想和时渊厮守一生。
所以连找到亲生父母这事，都一直都瞒着他。
我不想离开故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家人相顾无言。
我所有的热情和炙热，只对时渊有效，我也怕他知道后就不要我了。
我渐渐收起对他的心思，努力回到从前。
可他却把我所有亲近的行为，都认为是在借机蛊惑他。
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被他的实验档案狠狠拍进了泥潭。
实验总结那里，工整的写着
“十年如一日的实验，很成功。
他冷冷的警告我
“苏熙，你若再闹，我只能和你断绝关系。
朝夕相伴了十年的人，不信我真的放下了。
我所求不过是继续陪在他身边。
能日日见着他，我便心安。
在离开和留下之间，我选择了痛和快乐并存。
他却选择了一劳永逸解决我这个麻烦。
“囡囡，万幸你遇到了好人家，不然爸妈得愧疚死。
“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回去好好谢谢他们！
养父母待我确实挺好，我无法反驳，可我也不愿再见时渊。
随口应付了几句，我埋头继续吃饭。
妈妈突然接了个电话，转头问我
“囡囡，收养你的那家人，是不是姓时？你下飞机没给人报平安吗？
我淡淡道
“他今天大婚，应该没时间看手机。
妈妈闻言，脸色有些怪异。
她把手机拿给爸爸看了后，最后齐齐看向我。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吧，他现在找你找疯了。
我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找我？
见我不信，妈妈才把手机给我看。
原来，是时渊在机场闹事上了新闻。
他查到我的航班，却发现妈妈给我买的第一趟飞机失事了。
他大闹机场，航空公司为了核查信息，把电话打到了妈妈这里。
“没事，我这就给他发个信息。
我假模假样在手机上鼓捣一番，敷衍了事。
爸妈见我如此冷淡，也不好再多问。
但他们的神情告诉我，他们有很多问号。
我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自行回到了房间。
好奇心让我打开了新闻和热搜。
钟婉清因为时渊抛下她来找我，穿着婚纱在网上哭哭啼啼，好不凄惨。
网友不理解一个抄袭狗，为何要三番四次的为难当红设计师。
热心的他们，将我的所有信息都人肉出来。
更是有人嗅出不对劲，直接一口咬定我对时渊的感情绝对不单纯。
遮羞布就这么被拉扯开。
时渊悉心照顾我的细节，全都冠上了我蓄意勾引的名号。
相熟的人，也不可置信的发信息指责我为何要忘恩负义。
手机不断的有陌生电话响起，谩骂短信铺天盖地而来。
我不厌其烦，直接拔了卡丢到了垃圾桶，又注销了所有账号。
不管是我真的失事，还是离开，时渊不都该高兴吗？
左不过一个小白鼠，为何要兴师动众的找我，难道害我被所有人痛骂就这么好玩？
7
理解不了时渊的行为，我蒙头大睡。
次日，爸妈带我熟悉了附近环境，便一起去网红餐厅吃饭。
谁知，我们一起遭受到了围攻。
拜时渊和钟婉清所赐，抄袭之事经过一夜发酵，我已经火到了国外。
不知所以的爸妈，第一反应就是护着我不受伤害。
别人骂我抄袭狗，他们都不问我一句真假，便替我骂回去。
“我女儿怎么可能会抄袭？
“你们再污蔑她，我会一个个起诉你们！
爸爸拿出手机，将谩骂我的人一一录了下来。
而我也被人录下来放到了网上。
抄袭太过可耻，闹成这样，饭是没得吃了。
回家路上，爸妈已经把国内的高热度视频看了个遍。
妈妈心疼得直抱着我哭
“囡囡，他们不信你，爸妈绝对相信你！
“那个时渊就是你养兄吧？他就是这么对你的？难怪你连他大婚都不想参加就离开了！
爸妈气得当即要找时渊麻烦。
我却不想再节外生枝。
“爸，妈，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
爸妈牵着我的手，异口同声
“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要是早知道你过得这么憋屈，我和你爸说什么也在第一时间把你接走！
被家人维护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如果早知道我只是时渊的实验对象，我也不会爱上他。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不过短短两小时，爸妈的信息也被人肉出来。
公司为了维护面子，先后把辞退通知发送给了他们。
正义的网友把怒火撒向了我们一家三口
“抄袭还敢这么嚣张？你以为跑国外就能洗白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一家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他们的努力下，爸妈失职，我不仅成了整个设计界的老鼠屎，更成了罔顾常理的白眼狼。
连带爸妈出去买菜都要接受非议和不公。
可怜父母心的爸妈，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骂，反而是在客厅想尽办法为我证明清白。
到了这一刻，我不想再顾念虚假的十年呵护。
时渊可以唾弃我，可以肆意伤害我，但不该害得我爸妈也受牵连。
不想坐以待毙的我，拨通了时渊的电话，一遍又一遍。
始终无人接听。
我自嘲一笑，他恐怕正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呢！
我正劝爸妈早点休息时，门铃响了。
鉴于网暴威力，我们都没有去开门。
“苏熙！开门！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从猫眼确认是时渊，爸妈比我更快一步的将门打开。
时渊来不及开口，就被爸爸一拳砸在脸上。
“狗畜生，你还有脸找上门欺负我闺女？
时渊捂着脸，垂着头任我爸训斥
“叔叔，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您让我进屋，我现在竭尽全力弥补过错！
“你怎么弥补？我闺女受到的伤害，是你三言两语能弥补的？
时渊倏地跪在了爸妈跟前
“叔叔，阿姨，求你们信我一回，祸事因我而起，只有我能为苏熙证明清白。
8
时渊就这么跪在地上，把他亲自篡改我底稿签名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连带我当初设计参赛婚纱，又穿上婚纱的照片也一并放了出去。
知道自己是他实验对象，但我不知他还偷偷拍了我的照片。
一瞬间，我心里涌出……无限恶心。
打着哥哥的名义，宠爱我。
也打着哥哥的名义，毁了我。
亲口指认我抄袭的人，现在又在网上亲口指认自己妻子抄袭。
一时间，谩骂的网友不知道该骂谁了。
钟婉清第一时间在国内跳出来直播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毕竟她是我老公的妹妹。
欲语还休的模样，让众人默认这是时渊两口子为了维护我这个养妹，做出的牺牲。
时渊看局势没有如他所想的发展，垂下头不敢看我
“苏熙，你别急，我说过会还你清白，就一定可以做到。
好似做了巨大的决定，他放出了更多我从未见过的照片。
里面的主角，都是我。
时渊选的角度很好，每一张沉醉设计的我，都美得无可挑剔。
他对网友说
“是我为了讨钟婉清欢心，盗了苏熙的婚纱和设计稿，大家要骂就骂我吧！
连带被曝光的，是钟婉清在国外的参赛作品。
懂行的人，只需要看两眼，就能发现我和她的风格迥然不同。
钟婉清成了抄袭者。
时渊成了最歹毒的哥哥。
被网暴的钟婉清，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苏熙你个贱人，你怎么没死在那架飞机上？
“你以为时渊替你证明清白就是爱你吗？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实验品！他不过是想让你回到他身边，好进行下一轮测验！
寂静的夜，把钟婉清的声音无限放大。
时渊整张脸都白如墙纸。
他一把夺过我的手机，对着钟婉清恶狠狠道
“给我闭嘴！
爸妈却敏捷的捕捉到了“实验品三个字。
不待时渊解释，爸爸就将他拖进了客厅进行拷问
“什么实验品？你对苏熙做了什么测验？
时渊挂了电话，嗫嚅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想把过往的难堪呈现在爸妈面前，主动接话
“爸，都是钟婉清瞎说的，没什么实验。
“既然已经证明清白，就让他走吧。
已经对时渊非常不满的爸爸，根本不信我的话。
他示意妈妈将我带到房间，都不待我锁门，他便对着哑口无言的时渊踹了一脚
“问你话呢！
时渊不闪不躲接了这一脚，拿出了一个档案袋。
我想冲出去阻拦，妈妈却抱着我无声落泪
“囡囡，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后爸妈都会加倍补偿你，绝不会再让你被欺负！
原来，这就是家人，不管我做错了什么，都会被无条件原谅和爱护。
意料中的修罗场没有发生，只有时渊的哀求声回荡在客厅。
“叔叔，我想和苏熙单独说两句。
爸爸却二话不说将他赶走了。
他在楼下，如同雕塑般枯站了一夜。
像极了，曾在楼下枯坐了一夜的我。
9
离开时渊，回到爱我的家人身边，前尘往事我都不想再有牵扯。
但时渊并不这样想。
他在我家楼下连着守了一周。
给我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
只为见我一面，单独说两句话。
他的执着，和我执着的同他告白好像没什么区别。
我借着丢垃圾，下楼了。
看到我的一瞬间，时渊眼底盛满了星星。
“熙熙！
“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把垃圾潇洒的丢进垃圾桶，冷淡的回他
“有事说事。
“熙熙，我……
他“我了半天，脸都红到脖子，却“我不出一句话。
我的耐心告罄
“没事就别再联系了。
当了他十年小白鼠，欠他的都用那份新婚礼物偿还了。
他的实验很成功，我便做主将他的实验论文发表了。
他的研究，成功在心理学界引起轰动，并获得了奖项。
这是他十年呵护的最佳回报。
也是我唯一能回馈给他的东西。
他却当我面把那份邀请他参加行业全球顶峰会议的邀请函，撕了粉碎
“熙熙，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实验品！你是我爱的人！
“十年朝夕相处，是我没有认清自己对你的感情，错把年少时对钟婉清的悸动当成了一生挚爱。
“如今你找到了爸妈，便不再是我妹妹，我们之间再也不用顾忌世俗的眼光了。
我立马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
“时渊，你在胡说什么呢！
“长兄如父，你是嫌我们全家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时渊却固执的开口
“熙熙，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和你爸妈一起离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被他的惊天言论恶心到不行。
“这又是你玩得什么新实验？是要拿我全家当小白鼠吗？
“熙熙，不是这样的，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小白鼠！
“爸妈去世后，我对你好不是因为实验，我只是顺从本心真心实意的对你好！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哪怕和从前一样，待在我身边就好！
如果他把档案袋砸我脸上时，也这样说，该多好。
我会自动忽略“实验对象四个字，只看得见一页又一页的情义。
哪怕他不指认我是抄袭者，我也会义无反顾的收起心思，老实的陪在他身边。
他研究了我十年，深刻的了解如何毁掉我。
所以在摧毁我时，不遗余力将我打入泥潭。
我死心远遁，有了家人，又重新有了血肉和盔甲，他才开始后悔。
后悔不该拒绝我的真心。
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是后悔药。
最廉价的东西是后悔。
一如他喝醉时我没有应承他不离开。
此刻，我也没办法许诺他回到过去。
“时渊，谢谢你过去十年的细心照料，小白鼠重新有了家人，你也该回去安抚嫂子了。
这声嫂子，我叫的心甘情愿。
时渊却听得破碎不堪。
“熙熙，我们当真再无可能？
我轻轻地反问他
“你是想连名义上的兄妹都没得做吗？
他反复摩挲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
下颌线紧紧绷着，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痛苦的事。
电话铃声响起，是爸妈发现我不在家
“熙熙，你去哪了？是不是遇到事了？
爸妈语气里满是焦急和担心，我甜甜一笑，撒着娇道
“我丢垃圾呢，马上上来！
我小跑着离开。
进电梯时，时渊伸出的手还僵硬在半空。
似要抓住什么，却再也抓不住了。
自那以后，时渊便再未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直到一日，爸妈欲言又止的告诉我，时渊执意要钟婉清打胎，却被她下了安眠药后，在睡梦中烧炭双亡。
钟婉清死时，已经有了3个月的身孕。
许久未听到这两个名字，我竟有些恍惚。
他等了十年才等到的爱人，如他所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了。
生活还在继续，我又试着设计了不少作品并获得奖项。
能力被设计界一致认可后，最爱的设计事业重新起航。
被辞退的爸妈，果断拒绝了老板重新递出的橄榄枝，安心在家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他们说，要把过去亏欠我的时光，全都弥补回来。
被爱沐浴的我，和从前情感冷漠的我，判若两人。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