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逆境而上
朱厚照背着手,在乾清宫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算算时间,杨一清也该到广州了。
怎么还没消息传来呢?
也不知道给自己来个信。
啧……
要不还是找人去一趟广州府瞧瞧?
朱厚照停下脚步,扬声道“苏进,苏进!
“哎,奴才在呢。
“你去把那个陆……
说到一半,朱厚照又停了下来。
“算了,无事,出去候着吧。
不能急,平静下来。
这点小事都没耐心,往后的改革大事,又怎么能静得下来做到?
朱厚照挥退左右服侍的宫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角落的案桌前。
上头摆了一张棋盘,不是什么名贵物料做的,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有些破损。
朱厚照在桌前落座,一手抓了一把棋子,随手摆在棋盘上。
黑白二色,泾渭分明。
沉思片刻,他又捻起右手边的黑子,斟酌着要往哪边放。
从军匠籍调来工匠,是安排在外朝的军器局,还是划拨到内官监的兵仗局?
两者各有优劣。
内官监属内廷,由宦官主持。
宦官群体并不庞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是天然的保皇党。
况且主要生产火器的火药司,隶属于兵仗局,有天然的理论和实验基础。
但宦官名声一直很不好。
若是之后想要借进献新火器有功,给予这些工匠赏赐,恐怕会引来外朝的反对声。
军器局属工部,考核上会比内廷更有权威性,制度也更为完善。
若划拨到军器局,朝中反对嘉奖匠人的声音,或许会小一些。
毕竟匠人有功,上峰也受益,能算在考核里头。
可这会加强相权对于皇权的倾轧,导致失去平衡。
若遇上手段不错的帝王,兴许还能压得住,一旦软弱些,就真的垂拱而治了。
还有一点,令朱厚照担心。
无论是外朝的军器局,还是内廷的兵仗局,匠人数量正在逐年缩减。
两个局加起来,匠人的人数不足两千人。
绝大多数工匠都被分流到了地方上,能够自主制造兵器的卫所中去了。
京师想要调人,要是卫所不想放,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总不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亲自跑一遍吧?
就是想,百官也不会答应。
朱厚照皱着眉,将手中的这颗黑子,摆在两堆棋子的正中央。
又捻起一颗白子。
匠人选拔,倒是可以先在地方卫所进行考核,等选调入京后,自己再出个卷子,类似殿试那样。
他还就不信了,能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弊?
好的留下,差的直接丢回去。
这个似乎可行!
朱厚照点点头,正要将白子放下去,又停住了。
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很多手艺,之所以失传,倒并不一定是不适应时代潮流。
而是因为师徒之间的传承,并不用纸笔,全凭口口相传。
犹如中餐烹饪,调料放多少,全凭经验,不像西餐那样,跟做化学实验似的,还得精准到克。
手艺的相关记载散落在浩繁书籍中,很少有专门的书籍记录。
因为这些匠人大都不识字,能说不会写,也认不出来,有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摁个手印就算是把名儿给写上了。
朱厚照失落地将白子扔回到棋罐。
还是得设法普及识字率。
都不识字,还怎么考核?
全凭经验吗?
这要是过程不同,结果一样,怕不得狗脑子都打出来。
别说考核了,正式授课时,恐怕两个先生自己都要先打一架,谁赢了听谁。
朱厚照往后靠在圈椅上,伸直了腿,来了个葛优瘫。
太难了。
好想摆烂当咸鱼。
现在他深切地体会到,身边聚集了一群为自己出主意的能人异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这会儿要是天降猛男,不用一堆,一个就行,自己都能对老天爷感激涕零。
步履声匆匆,由远及近。
朱厚照瘫在圈椅上没动弹,“什么事?
苏进跑得一头汗,双手捧着一封奏疏。
“陛下,是广东来的奏疏,杨公送来的!
朱厚照一个鲤鱼打挺,从圈椅上弹跳起身,从苏进手上抢过奏疏,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果不其然,初战败了。
开玩笑,凭此时广东那边的叭喇唬船,还有哨船,就想和佛郎机的大帆船比?
人家佛郎机船长十丈,两边船桨四十多支。
这边最大的叭喇唬船,船长四到六丈,船桨八到十支。
就这差距,还想赢?
拿头和人家打啊?
朱厚照捏着奏疏的手,不自觉地暗暗使劲,捏皱了纸。
正是因为难,所以才要迎难而上。
中国子民,素来悍不畏死,逆境而上,以弱胜强。
朱厚照是准备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场仗打赢的决心。
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的。
朱厚照又将奏疏的后半段看了一遍,叫苏进去桌前磨墨。
“此战广东当地望族乡绅贡献颇多,朕要为其赐字。
虽然不比书法大家,也还能看。
关键是亲笔书写,御赐之物,可以传家。
朱厚照挥笔写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八个大字。
他让苏进等墨干后,收起来,送往广东杨一清手中。
杨一清不会无的放矢,定然是需要吴、郑二族的帮助,否则不会特地在奏疏上提到他们。
反正实物赏赐,朱厚照是不会给的,题几个字,也不费劲,甚至可以批发。
这些望族,也不缺钱,靠海利早就赚得盆满钵满。
名望,是他们最为看重,也最稀缺的东西。
正好自己有,正好他们想要。
给了又何妨?
思索片刻,又草草写了一封密信,让苏进和墨宝一起送往广东。
“如今广东那边的镇守太监是谁?陈伦?去个信,让他去见杨公。
“就说是朕说的,杨公若有钱财之急,尽可调拨,不必知会朕。京师、广州来回奔波费时,战事可不等人。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低着头的苏进。
“邱道隆的弹劾,朕一直留中不发,现在还在呢。叫陈伦灵醒着些,别为了那点钱,就误了朕的大事。
“留着小命,往后还有的拿。留不住,先前攒的,他一个子儿都甭想藏家里头!
“当初收佛郎机的钱,就该知道会有今天吐出来的时候!
苏进连连称是,不敢多嘴求情一句。
陛下已经挑明了,想贪可以贪,别过分就行。
这已经够宽大的了,还想怎么样?
真就嫌自己个儿命长?
最让苏进恼怒的,是陈伦走了他的关系,才去的广东。
如今只盼着这什么钱都拿的货色,能脑子清醒些,别把火烧他身上。
朱厚照眯起眼,重新坐回棋盘前,抓起白子,重新思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