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
庭院盛绽的海棠,被夜风吹拂,落樱如雨,在地面铺上绚丽锦毯,又被星芒映照,冷艳又悲哀。
“明天就要出嫁了,难受吗?二嫂问她。
宁夕的二嫂,也是她好友,两人从七八岁相识。
“还好,有准备。宁夕说。
她从衣领里取出一条项链。
项链坠了小小金环。
她拿下来,二嫂才看清楚是一枚金戒指。
贴身戴着的,被她体温烘得暖融融。
“二嫂,你替我保管它。宁夕说。
“哪里来的?二嫂问。
金戒指很小,细细的一圈,不太值钱。
“这是……宁夕的声音恍惚了一瞬,才说,“在圣保罗大教堂,有个男人向我求婚。
二嫂愕然。
“我答应了他。他替我戴上了这枚戒指。宁夕道。
“你们分开了?二嫂小心翼翼问,那戒指落在她掌心,有点烫手。
“嗯。
“为何?身份不匹配?二嫂又问。
留洋的人,五花八门。有家世很好的小姐少爷,也有穷苦的公费留洋生。
宁夕的金戒指,实在不太值钱,看得出送此物之人的寒酸。
回国了,要从“世外桃源回到现实,宁家这等门第,不可能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穷书生。
“别问了,暖暖。宁夕说,“替我保管好,别弄丢了。等一切稳定了,我再来拿。
她二嫂名叫金暖。
“你好歹吃过洋墨水的,宁夕,居然愿意接受包办婚姻。二嫂的心疼变成了恼火,“你出国练成金箍棒,却拿了它回国搅屎。
宁夕“……
翌日是大婚之日。
督军府新派的婚礼,在苏城最奢华的六国饭店举行。
宁家送嫁。
宁夕的三个亲哥哥都在皖南战场上,背她出嫁的是堂兄。
母亲哭,大嫂、二嫂哭,祖母也哭。
宁夕没哭。
可能她的眼泪,在两年前就哭完了。
新式婚礼的头纱轻薄,宁夕被送到六国饭店门口时,瞧见了自己的新郎官——督军盛谨言。
盛谨言穿簇新的军装。
深蓝色军装,衬托的他身姿笔挺;肩膀端,线条流畅,他的肩背无比优雅矜贵。
安静站着,自成气派。
一双眸,安静落在宁夕身上。
宁夕上次就认出了他,她替他修过汽车。
她挽住堂兄的手,踩着高跟鞋,迈上了高高台阶。
堂兄把她交给盛谨言。
新娘子戴白色蕾丝手套。
盛谨言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瞧见微松长手套下,纤细凝雪般皓腕。
他微微架起胳膊,她的手腕顺利搭上去。
手套半透,手指修长如葱。
他牵着宁夕进了饭店。
新派婚礼的仪式,并不复杂,盛谨言当着宾客的面掀起了她的头纱,瞧见她浓妆的脸,微微蹙眉。
宁夕低垂眼睫,睫毛修长浓密,似两把小小扇子,将她眼神遮掩住,不露端倪。
婚礼前后不过半小时。结束后,宁夕被送回老宅的新房。
新郎官并不随行。
饭店是中午的婚宴,晚上在老宅还有一场。
半下午时,宁夕吃了点东西,隐约听到锣鼓声。
老宅的婚宴也开始了,比饭店更热闹些,喧闹声不绝于耳。
宁夕从上午坐到了晚上八点。
这个时间,该闹洞房,新郎官也该回来了。
她等了片刻,却是没人登门。
她身边跟着四个佣人,都是娘家“陪着来的。
“夫人,我出去瞧瞧?一个管事妈妈说。
她们改口,不称呼她四小姐,而是夫人。
她是盛夫人。
宁夕“不必,等着吧。
等到了九点,前头的热闹逐渐停歇了,新郎官也没回房。
宁夕自己站起身“服侍我梳洗吧,不等了。
她刚说完,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斗转星移,夜色微茫,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把红光匝地,青石板小径一片淡红旖旎。
佣人开门。
老夫人由一年轻女子搀扶着,踏进了院门。
宁夕走出房门,迎了上去“姆妈。
盛家老夫人,其实不算老,今年不过四十五岁,肌肤白净细腻,只眼角有淡淡细纹,风韵不减当年。
她笑着,拍拍宁夕的手“累了吧?
“还好。
“码头发生了爆炸,是北方政z府官员的船。此事关乎重大,谨言带人去处理了。我怕你多心,特意来瞧瞧。老夫人说。
宁夕浓妆的脸,看上去不太像她。
她的笑容浅淡“我不会多心的,姆妈您放心。我与督军有婚书,往后我是盛家的儿媳。
说罢,她看了眼旁边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穿淡蓝色旗袍,端庄高雅。眉目精致,雪肤红唇,戴红宝石的耳坠,灯火摇曳处,自有风情。
她瞧见了宁夕的眼神,微微一笑“夫人。
宁夕微微颔首,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她是三姨太。她一直服侍我。往后你这边不便,也可叫她来服侍你。
宁夕急忙说“姆妈说笑。三姨太是服侍督军和您的,我断乎不敢托大。
“你这孩子,真是太谨慎了。盛夫人满意笑着。
没有一进门就先打压妾室,反而懂得以退为进。
宁家的女儿,不辜负她期望。
“……早些睡吧。老夫人略微站了站,没进去坐,“谨言也不知忙到何时,你先歇着,今天累了一天。
听话听音,盛谨言今晚不会到老宅来和她圆房。
宁夕安静笑了笑“是。姆妈,您也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
婆媳俩客气几句,老夫人由三姨太搀扶着,回去了。
宁夕叫人关上门。
她自己带过来的四名女佣,服侍她更衣、梳洗。
“……小姐,您真不等姑爷?年纪最小的女佣,承不住气,忍不住替宁夕难过。
宁夕“往后叫我夫人吧,别叫姑爷。他是督军。
“可小姐……
“老宅娶了我,我是这边的人。督军有他的督军府,也有别苑。他来不来,不与咱们这边相干。宁夕道。
女佣愕然“您是说?
“往后,我和三姨太一样,都是服侍老夫人的。宁夕说到这里,警告扫了眼自己的人,“你们都懂了吗?
四人急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