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其余的，不管
“那……那个线人该如何处置呢？
见箫茕神色有异，南宫婉一时也拿不准她的主意。
太女这步棋把萧家也算计了进来，不仅折耗了萧府不少的银钱军备，还牵连了七城百姓冤受战火之乱，实在不能同此前的小打小闹相提并论。而且……那位似乎也一直在太女身边，若是这一切都经了他默许，箫茕怕不是才真的要被气死。
“……送回去吧。
箫茕抬眸懒懒瞥了她一眼，到此为止的态度摆的明确，“不管有心谋划的人是谁，我们的职责就是已经做过的那些事，其余的，不要管。
“……是。
南宫婉沉声应下，她面前的这位主子，什么都不出众，唯独立场站的清楚明白，不自负，也不会多事。思及此，南宫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歪了歪脑袋，
“对了，您前些日子不是派了李嬷嬷去教导七殿下么？湘妃苑那边传了话来，问您是否要抽空去看看？
“这么快？
箫茕有些惊讶，这些日子杂务繁多，时间便也过的飞快。正如云螭所说，言洛这步棋出现的太早，箫茕心下虽有迟疑，但方才的军报还是让她不得不把这颗棋子重新重视起来，
“那便去看看吧，如影，去传话。
“是。
一声残音回荡在房梁之上，想来人已经到了湘妃苑那边。
“小姐。
湘妃苑早早便有侍女候着，见到萧茕恭敬地拘了一礼，
“李嬷嬷还在为煜王殿下梳妆，烦您在此稍候片刻。
萧茕意外地挑了挑眉，“煜王是皇四女的封号，她微微勾起嘴角，对这个开场还算满意。等待的空档，她伸手召来了如影
“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吩咐内务家具摆件都要用最好的，他喜竹，可以多放一些。
“是。如影应下，闪身便没了踪迹。
大概半柱香之后，院内款款走来另一位侍女，不疾不徐地向萧茕行礼
“小姐，煜王殿下传您进去。
萧茕自祖母过世之后还是第一次被人传唤，言帝避她如蛇蝎从不主动传召，久违的低人一头的感觉让她心里的滋味儿颇有些复杂。
随着侍女穿过院内层层叠叠的青竹，她竟然开始有些期待。
走到门口，侍女先踏进屋内，萧茕自觉地候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殿下，萧小姐到了。
“请她进来吧。
言洛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样，清清冷冷的，听起来有些像他母皇，却是比当朝皇帝更沉稳更冷漠，更有帝王风范。
侍女拂了一礼过来迎她进门，萧茕理了理衣袖背手而入，言洛端坐在榻上并未看她，衣袍上金丝勾绣的凤尾，璀璨绚丽。
萧茕愣了愣，之前送来了凤冠，她思量了两天后把太祖皇帝登基大典时穿的礼服也送了过来。言洛身上这条裙子是整套礼服最里面的一条，庄重的正红色，金丝祥云织就的衣襟，金丝凤尾勾画的下摆，皆是一国之主的象征。
他妆容旖旎，神态端持，眉心一点朱砂，引人入胜。
萧茕垂了垂眸，心下骇然的同时也给足面子欠身行了一礼
“煜王殿下万安。
言洛微不可察地稍稍松了口气，端起一旁的茶盏呡了一口“何事？
“回殿下的话，西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搬过去呢？
萧茕配合着他演戏，多年不见，言洛依旧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少年拢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他放下茶杯，淡淡瞥了一眼萧茕，气势惊人
“本王觉得这里很好。
“可……这里毕竟不合适。
萧茕有些惊讶，但言洛想要震慑住她还是欠了些火候，若不是她有心配合，这场戏到这里便可以叫停。言洛闻言沉默地攥紧了手指，湘妃苑住不得，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但萧茕如今才说这句话，显然已经把他完全当成了一颗棋子。
失了起初隐约的回护之心。
明明这些天来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得到她的认可，为了有机会成为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为了给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但真的只做一枚棋子，言洛突然有些不甘心。
他咬了咬牙，又重复了一遍
“本王觉得这里很好。
屋内所有的随侍脸色霎时间都十分难看，李嬷嬷更是惊地扑跪在地，慌乱无措地急忙向萧茕请罪“老身只顾着教殿下如何行事端重，忽略了其他，请小姐降罪！
“不碍事。萧茕无心与她们纠缠，不耐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侍女皆行礼告退，言洛仍面沉如水地端坐着，一如萧茕那年带人杀入煜王府，他端坐在正殿之上，比起跌跪在一边衣发散乱瑟瑟发抖的皇四女，更像个能继承大统的皇女。
萧茕因为那一眼留了他性命，如今却有些茫然。言洛身上有傲骨，她欣赏重用，却也不想因此误事，傀儡若是不听话，便留不得。
“西厢有独立的会客厅、寝殿和小厨房，你搬去那里住会更方便。
萧茕坐在他身边，拿起他喝过的茶盏。言洛这次并未阻拦，他沉默地看着萧茕，琥珀石一样的眼睛极美。
待她饮了水放下茶杯，言洛望着那盏茶眼里的光似是闪烁了一下，他随后换上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问道“小姐当年，为何要灭黎氏全族？
“为了私情。萧茕含糊地回答，并不想细言。
五年前，她十五岁，执掌萧家不过两年，云螭随她周游四方，途径西北腹地之时，有暴吏当政，百姓苦不堪言。
萧茕年少轻狂，想做些什么，却意外发现萧家的人在助纣为虐。她出行一切从简，又遭意外反戈，重伤逃往山野丛林之中，云螭因乱为她挡了一箭，正透心口。
那暴吏便是给皇帝敬献黎君的黎氏一族族长，言洛名义上的外祖母，黎君名义上的母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萧茕脱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黎氏满门，冲天的火光点燃了她对自身的恐惧，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滔天的权力究竟能带来什么，她斩杀了帝王宠君、当朝皇女，逼迫皇帝将爱子打入冷宫，不讲丝毫道理。
但她因这件事失了云螭，从此便再不问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分守己了整整五年，才至于连底下的阿猫阿狗都好像能欺她不作为一般，打着她的名号四处为恶，从她的兜里掏钱。
“那小姐可知，我父君并非黎氏之子？
这句话，五年前言洛便想说了。黎君是被献给皇帝赏玩的男人，箫茕当年查的便是人口买卖的案子，言洛他父君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她又何尝不知，又怎可能不知。但若不是黎君诞下这一儿一女，父凭子贵一飞冲天，不过一个窝在边境苦寒之地做着肮脏买卖的家族，哪里能有资格和箫茕有一战之力，哪里能有本事将她心爱之人一箭刺穿。
“……我知道。
箫茕的声音里并无愧疚，她站在山巅太久，对很多事情都已经失了合理的判断，“但你姐姐的纵容导致了最终这一切，我不杀你，已经是我冷静的结果。
“可我父君本是被掳来的孤子，背后并无势力，我姐姐资质平庸胆小怕事，在朝中也无依无靠，他们和黎氏荣辱一体，不放纵，难道要拔掉吗？！
言洛强压悲痛地低声嘶吼着，陷入一片大火的煜王府在他浸满悲伤的眸子里重现，眼前这人同样一剑刺穿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他却没办法昧着良心去憎恨，
“就算、就算我姐姐确实……但我父君，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怜人啊……
“小姐知道我无辜故而留我一命，难道不知他无辜吗？杀入皇宫的那条路那么长……你不曾迟疑过吗？
言洛的情绪被压了下来，他眸里蓄着泪花凄声质问的模样，和箫茕记忆中的一抹悲容重合在一起，撕开了她本就愈合缓慢的一道伤口。
那时候，云螭也是这样凄声质问她为何一定要杀并无过错的黎君，她想了想，勾出了一抹精疲力尽的笑来
“若说无辜，黎家那些洗米做饭牵马的奴仆，皇宫里那些拦住她的守卫和侍从，哪个不比他更无辜，不过是多杀了一个似乎比较无辜的人罢了，他本就是一切的开端……也该死。
但当时会说这句话，箫茕已经失了心在疯掉的边缘，现下自是不可能再说一遍了。
她垂眸认真思考了片刻，这个问题她偶尔想起的时候也会认真思考，但想来想去她也没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终于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
“可能当时……真的杀疯了吧。
言洛一怔，箫茕这句话，大抵就是在承认她错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此刻寄人篱下为人所用，却非要讨一个说法，好像讨到了能改变什么似的。
他抬手姿态优雅地理了理衣襟和袖口，眼里的悲色尽失，重又恢复了箫茕刚刚进门时那清冷矜贵的模样“既然西厢已经收拾好了，本王今日便搬过去吧。
他退了一步，箫茕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单手撑住半边脸颊低下了头，掌心捂着嘴似是不太敢看他“我会尽力不把你卷进来的。
她的低声嘟囔被手掌挡着听不太真切，言洛却还是忍不住一愣，心中的凄苦不知为何仿佛淡了一些。
“嗯……
他恍惚地应了一声，应完才发现箫茕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桌上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