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艮门命缘天定
黑夜散漫无尽，隐约只见长街上星星点点。
袁燊睁开眼，却见到自己正躺在地上。青石板的冰凉透过背脊，他慌忙起身，伸手往褂子里摸，只摸到自己那几根干硬的肋骨，罗盘不见了！
他捶着脑袋，却记不起自己怎就到了此处，
环望四周，街道两旁有门楼数座，楼前尽都挂满灯笼，凭添几分冷寂。那飞檐花窗，虽雕满祥龙走马，但不觉半点富贵。红砖叠瓦，朱门铜锁衔环，又是莫测威严。整个街上也寻不见一个人影，冷清中透着别样古怪。
自己莫不是到了阴曹地府？可却也没见着阎罗大殿和无常百鬼啊。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只听得一阵苍迈歌声传来，闻声望去，在那街边阴暗尽头，慢慢现出来一人影。
“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声音渐近，袁燊这才看清来人模样，其发如千山飞雪，风拂不乱，面如晨暮丹霞，似有还无，两目炯炯衣着飘飘，每行一寸，好似仙鹤信步。嘶，这不是戏文里说的地府阴差白无常？
可这地府白无常何时生得这么仙气？
“袁家小子？那“白无常走到袁燊身前，对着袁燊一阵打量。
袁燊亦是回视，起初的惊惧便退了一半，管你是大罗神仙还是地府阴差，到底不过是个白头老翁，若论起真功夫，我这拳脚却也不是面团捏的。只是仍旧有些纳闷，心下又暗道我与这老翁素不相识，他上来便要问我名号，想来真是这地府阴差，尝听人说阴差勾魂便先要喊名道姓，我如今稀里糊涂进了这地府，又稀里糊涂失了罗盘，怎能不搞清其中事情原委，便被他匆匆勾了魂去？他若再唤我名，我不应便是。
“白无常见袁燊没有回答，便笑吟吟道“尘世浮游，人各有命，世间万物，缘自有数，想不到今日还能再见到袁家后人。
袁燊闻言，顿感浑身不适好你这老阴差，勾魂还勾出旧谊来，竟然勾过我祖宗，也不知是哪辈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承了这老阴差的苦。
正做遐想，又听得那“白无常说道“袁家小郎，你今日头遭来此，可知晓此中规矩？不知是自有章程打算？还是凭老夫我指引安排？
“怎的？你这阴曹地府还有什么规矩？我做人都没规矩，临了要做鬼了还要听你安排行事？袁燊忍不住回怼。
“白无常听罢先是一愣，便已知晓袁燊何出此言，对着袁燊哈哈哈大笑道“你这袁家小郎好一口伶牙利嘴，倒是会错了意，老夫这哪是什么阴曹地府。此乃艮门街。
“艮门街？
“先人有悟道者，以缘法为念，万物生为艮门街。
“苍天有道，命定缘由。可当天数已定气数已尽时，总有那痴人二三，执偏念而悔一生，心中郁结，无法重返人间路，只得偏居艮门街，起了门楼亭台，待有缘人解惑。今日你入此处，便是应了缘起定数，必有痴人待你解惑。
袁燊暗暗琢磨话中意思。
“白无常抚了抚长须，继续讲道“他们本就是孤魂野鬼，虽再无生老病死饥寒温饱之忧，可所执偏念却如蚁虫噬心，日夜折磨，实是可怜。世人多有机缘巧合入我艮门者，然大多一惑不解。哎，小郎你本是袁家后人，老夫细观之下才知你身上亦有黄冠子血脉，想来定有过人之处，也望你能让这门楼众人少受些执念之苦。
听到这里，袁燊心下虽是见疑，却也懒得细究。
管它是哪，只要这不是阴曹地府就行。只不过眼下罗盘不见，还出了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老头。这老头想来应是一江湖术士，先前絮絮叨叨一堆，接下来至指不定还要来几句算命的小把戏。
哎这世道真是难安，江湖术士都活不下去，竟要来骗他这个花子。
“诶，你这老货，左右无非是一个江湖术士罢了。休要说甚多来唬我，你只先看看我这模样，浑身上下像是给得起算命钱缘的么？
那“白无常还欲解释，却听得袁燊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一套我心中早就烂熟，不如我倒给你算上一算，你若是觉得准，反施点薄钱与我，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也好，你算便是。
袁燊挺起胸膛，有模有样的看了老头两眼，心下便有计较，自己在潞城待了一年多，没少听那江湖术士算命瞎子扯淡，算人富贵大吉的倒是没记住，这种天煞啥的倒是烂记在心随口就来，随即干咳两声，摇头晃脑道“在下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本是大富大贵吉利相，偏偏这鼻头郁结，似有七杀之气飞印堂，有道是这四柱犯驿马，临终受漂荡，曰做克高堂；甲己辰，乙庚寅，丙辛鸡犬上，铁板煞，曰做命克三妻，哎怪哉怪哉，想不到竟是个天煞命。说到这里，袁燊又故作停顿一会，见那“白无常并不做声，不免觉得有些败兴，却仍是说道
“你这命格却是无福消受吉相，往后数年愈发诸事不顺，指不定脊背生疮脚底流脓，妻离子散父母双亡。
“哎，如此悲惨，我也不忍，想指点解救你一二，又恐泄露天机，折了我阳寿。袁燊说着，冲着“白无常
两指摩挲，示意他意思意思。
“白无常听了袁燊的话，倒也不恼，仍是笑眯眯夸赞道“小友好卦，不愧是袁家后人，想必小友神通广大，从罗盘而来，心中早有良策解我艮门诸君之惑，只是不知道小友欲从哪位开始？
“开始什么？罗盘？不是，你休想赖我算命钱！
“天门高千尺，魂门万丈深，尘缘断不尽，蜉蝣艮门街。街长九里十，一堂三十六阁七十二斋共计九十九人，住的是王侯将相，不食人间烟火，但凡有缘人入我艮门街，可择任意一间而往，为其间主人解惑，重复主人一生心结之事，用余之智断其心结。白无常甩了甩袖子，正色道“我艮门街存于天地间，却不计生死，不念朝夕，无墙无门，惑解够了，便出去了，出我艮门，来生天命绵长不绝，善恶富贵人定胜天。
袁燊如今总算明白过来，原来罗盘并没有丢，只是自己进到这罗盘里来了，想不到竟是这般奇遇，但仍不敢全信，便问道“我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世界哪有这般玄妙，难不成是一场梦？
老头挥辉衣袖，手中竟凭白变出个玉如意，然后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何苦骗你？去吧，拿着玉如意，想进哪间门楼，便用玉如意敲那朱门，这门前的红灯笼，烧的是那主人的痴恨愁苦，灯笼越多，惑越难解。惑解够了，便出的去这罗盘了。
袁燊被这玉如给惊了一下，大喊道“好戏法，你这老货端的有些本事。
“哈哈哈哈，小郎你若不信，照老夫所说拿着玉如意试试便知。
清帝退位早已二十来年，民间虽是破了旧习剪了辫子，但鬼神迷信之说却仍旧盛行，自己多半真是遇见仙人了。转眼却想到，倘若真是进入到这罗盘之中，未尝不是件好事，现实里逃了这么多年，也累了。
“话说回来，老货，哦不老神仙，我倒想问一问，你这艮门街，今来是不是只有我进得，别人进不得？
“有缘人进得，无缘人进不得。老头笑道。
那些人想来也是无缘，寻不到这里来便可。如今罗盘也未丢，我如今也无处可去，不如将这奇遇好生体验一番。想到这里，袁燊心下有了打算，态度也恭敬了三分，于是对着老头拱了拱手，说道“之前小子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老——老，老神仙不要在意，今日能识得您，实在是小子的福缘分。小子姓袁命燊，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老神仙？
那老头听完突然大笑起来“吾家青萍剑，操割有馀闲，一剑入凡尘，嗜酒不做仙，年岁已久，忘姓无名，友人多唤我青莲剑仙。
“小子见过青莲道长袁燊说到。
“善，当由此始，拿去！
袁燊接过老头丢来的玉如意，抬眼看向艮门街，那街头第一座门楼，楼前光是灯笼便点了八盏，隔着光影，一眼望去，却见的那门楼牌匾上用金漆写着“风雪阁三个大字。
“这人有何惑？竟点了八盏灯笼？
老头闻言，只是笑道“门楼中人，若是好奇，你进去见见便知。
袁燊又扫视了别的斋阁，哪座门楼前都挂了不下六七盏灯笼，顿时颇有些失望，又问道“世间果真有如此多惑事让人心结？
“本就如此。
袁燊还想再问，却见青莲老头已经混入无边暗夜之中。
耳边又响起一阵歌声。
“神仙都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坚，呜呼，少年兮，不得意，落魄无安居。愿随者兮，任公子，欲钓吞舟鱼，呜呼呜呼，
常时饮酒逐风景，壮心遂与功名疏，兰生谷底人不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