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父亲死里复活
母亲在马淑兰家坐不住了,她心里一阵陈地颤栗,她的左眼皮陡地跳起来,她预感到灾祸的来临。
“岫蓉!大包和老大去找姚工长了,你别惦记了,先吃口饭,垫吧垫吧。
“英子,俺吃不下,俺觉得会有灾祸临头。
“岫蓉呀,你想多了,我给你撕块熏兔肉吃。
阿古撕下野兔的大腿,刚要递到母亲的手里,走廊里传来了张宏武沙哑的喊声
“吴邪!洪德!赶快到岫蓉家!赶快到岫蓉家!……
一种不祥的兆头忽然在母亲的心中出现了,她晕倒在地上。
马淑兰和黄英把母亲搀扶起来。吴邪、于洪德、阿古跑进母亲家,看到张宏武和曹老大把父亲放在炕上,一件件地给他脱衣服,衣服冻得硬邦邦的,扔在地上发出咚咚咚地响声。
“姚工长,姚工长!他跳青沟了!……
阿古吓得尖叫一声
“姚工长,他跳青沟了?……
阿古发了疯一样的往里屋闯。
“吴邪!抱住阿古,不能让她进来!……
阿古撕打着吴邪,泪流满面地喊叫着
“吴邪!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让我进去看看姚工长,他咋样了?
“阿古!姚工长没事!他冷;你赶紧填煤!
阿古镇静下来,她往炉子里边放煤块,边大声喊着
“吴邪!你快看看姚工长的身上有没有冻伤;如果有冻伤赶快拿雪搓!拿雪搓呀!千万记住了!
阿古的话颤抖、重复,生怕屋里的人听不懂。母亲在马淑兰家听到父亲跳青沟了,她昏死过去。
“岫蓉啊!岫蓉啊!你醒醒!……
黄英、宋王珠、马淑兰摇着母亲的手,呼唤着她,她们的喊声哽咽了,失声痛哭起来。
阿古填满了一炉子煤,把屋里烧得像夏天一样火热。张宏武和曹老大给父亲穿上内衣内裤,他的身体暖和过来,神色平静下来。
“阿古!你进里屋吧!姚工长没有冻伤。
阿古等待这句话像等待了一个世纪一样,她跑进里屋。
“胡邪,姚工长真的没有冻伤吗?
她的两手从父亲的头发一直摸到脚趾头。
“真的没有冻伤呢,真是万幸!
她说话的语气平静、甜美;她说完以后妩媚地笑了。她惊喜地说
“我去看看岫蓉!
阿古跑进马淑兰家,看到泪流满面的黄英、马淑兰、宋玉珠和昏死过去的母亲;她走到母亲面前,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轻轻地说
“岫蓉,岫蓉,你醒醒,你醒醒,……
她耳语般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
“岫蓉,岫蓉,姚工长没事了,没事了;你去看看他吧……
她在母亲的耳畔反复地说着这些话,像春风一样温暖的吹拂着她的脸和头发,吹进她的耳鼓、吹进她的心里,润泽她即将死去的心,唤回她的理智、唤回她的心、唤回她的情感。母亲慢慢地睁开眼睛,她苏醒过来,陡地站起来问
“姚侗真的没有事?
她看到了阿古她们都在含笑地点头,她向家里跑去。父亲也在寻找母亲,他看到母亲跑进屋,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母亲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今生再也抓不住他的手一样,稍微一松开手就会永世不得相见。母亲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潸然而下,滚烫的泪珠掉落在他的手上。两个人就是这样的两手紧紧相握,泪眼相望,心灵的传递胜似世界上任何最美好的语言。
姜树枝和于福田听到父亲跳青沟的消息,两个人不关心父亲的死活,他俩抽着烟,兴冲冲地去找许场长。
“你俩说什么?姚侗跳青沟了!
他满脸惊愕,把刚点着的烟按死在烟灰缸里。
“许场长,姚侗是个废物!白痴!你赶快把他撤掉吧!
“许场长,姚侗给咱们分场丢大人了!你不撒掉他,他会影响你的前途的。
“姚侗现在怎么样了?
他俩直摇头。
“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应该先去关心战友的生死!你俩却来找我撤掉他。哎!……
他悲哀地叹了一口气,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向母亲家匆匆走去,跟在他后面的姜树枝和于福田兴冲冲的劲头被朔风一扫而空。
许场长走进屋里看到父亲穿好了衣服,他坐在圆桌前喝水。他一路上担忧的心情消失了。
“姚侗,快坐下,好好休息。你没事就好。
姜树枝和于福田看到父亲安然无恙地坐着,陪着笑脸,假惺惺的嘘寒问暖。许场长点着一根烟说
“姚侗啊,你在家里休息几天,工长由邢一伟暂时代理。
姜树枝和于福田的目光黯然,相撞,又倏地离开。
“许场长,俺没事,明天早上照常上班。
许场长离开的时候,留给父亲的最后一撇目光仍然是信任的。
“姚工长没事了,咱们喝酒吃饭吧!
阿古高兴地说。
“姚工长,恁奖励给我的大白鲢,恁尝尝,好不好吃?
父亲望着盆里的鱼头,他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来他跳入青沟里的一些记忆。
“曹老大第一天打网折服了众人,俺第一天打网却臭名远扬。
父亲羞愧难当。他自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曹老大把鱼头端到父亲的面前。
“姚工长,恁吃点鱼压压酒。
父亲把鱼头又放在桌子的中间。
“俺不吃白鲢了,俺吃兔子肉。
吴邪把一半兔子肉放在父亲的碗里,他狼吞虎咽地吃兔子肉,他从来没有过的吃相豆得大家哈哈大笑。
“姚工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你这才是东北汉子!
吴邪和张宏武这回又找到了知已,他俩兴奋地不知道怎么表达对酒友的心情。他俩端起酒碗说道
“咱们干杯!
父亲又一饮而进。于洪德看到父亲今晚喝酒反常。
“姚工长,你少喝点。
在酒桌上一言不发的他,今天也一反常态,冒出了两句话。他坐在桌前像一个凳子,没人理会他,他的存在就像凳子的存在一样,仿佛凳子在说话,大家都惊异地看着他。
“于洪德呀,你在桌前坐着呢,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张宏武说的他满脸通红;他像一尊脸上涂满红油的佛像。
“张大包,我家洪德说的不对吗?你少拿我家洪德开涮!咱俩干一杯!
张宏武三碗酒下肚,他的炮筒又开炮。
“姚工长,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非要往绝路上走,干嘛要跳青沟呢?那种死法多遭罪呀?
大家积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他连珠炮地说出来,刹那间大家都目瞪口呆,酒桌上静得像死亡。
“大包!大包!你嘴里没有把门的!我……
黄英像一只母老虎一样向张宏武扑了上去。母亲和马淑兰抱住她。
“今晚要不是岫蓉和淑兰抱着我,我一鞋底子削死你!
“英子,张大哥不说,俺一会儿也得说。姚侗打了三吨鱼,自尊心受不了了,恁也不能跳青沟死吧?留下俺孤儿寡母的。
母亲流下了眼泪。
“岫蓉,你不要哭了,姚工长没事了。
黄英的气消了,她反而劝母亲。张宏武看到黄英气消了。
“英子,看把你气得够呛,我说说是对岫蓉有好处。
“张大哥,恁说的太好了!
母亲的鼓励使他打开了话匣子。
“姚工长,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要坚持住、承受得住!在失败中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你以后会干得比任何人都好。
黄英脸上露出笑容,她和张宏武结婚十几年,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说出这样的话。马淑兰说道
“张大哥是有文化的人。
“他有啥文化呀!一天学没上,一个大字不识。
“小英子,我一个大字不识还是你一个大字不识?我也是初中毕业,在班级里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还是班长呢!
他把大家都说愣了,尤其是黄英吃惊地张开嘴巴。
“我就是鼻梁上长个大包,人长得丑,懒惰,嗜酒如命,别人都把我成傻瓜,把我当成一个大字不识的饭桶。
黄英似乎不认识了和她生活十几年的丈夫,陌生地看着他。
“姚工长,失败是成功之母。现在你成了全分场的人关注的焦点,有些人看你的笑话、有些人谩骂诋毁你、有些人巴不得你被撤职,所有这些小人你都不要去在乎,选定自己的目标,坚定地走下去,以后千万不要有轻生的念头,反而正中那些小人们的下怀,成为他们耻笑的焦点。韩信年轻的时候曾经受过胯下之辱,他最终成为了历史有名的大将军。
张宏武滔滔不绝地讲完,大家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大哥,俺明白了,俺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姚工长,这就对了!我敬姚工长一碗酒。
父亲喝掉一碗酒,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张宏武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使父亲的心胸顿时开阔了起来。
“姚工长,掉入青沟里的人我没有听到过有一个人活着的,你的命真大呀!人如果掉入青沟里,都会沉入湖底,即使漂浮起来也只能是在冰下,而你漂浮起来,恰巧在青沟的水面,那么窄小的水面,偏偏让你碰到了。这是天意啊!老天爷保佑你啊!
“张大哥,俺跳进青沟里,沉到了湖底,憋得俺难受,俺想喘气,嘴里呛进了水,拼命地想爬出青沟,俺觉得到了青沟的水面,头却露不出水面,碰得头生疼。后来,我看到了咱们打上来的大白鲢向我游过来,它推着俺的身体游到青沟的裂缝;张大哥拽俺头发的时候,大白鲢的头还顶着俺的身体向上去。
“哎呀!我的妈呀!姚工长,是大白鲢救了你,要不说你今晚不吃大白鲢鱼呢!
黄英惊叹不已。
“炖的大白鲢鱼和包的鱼肉馅饺子咱们都别吃了。
宋玉珠惴惴不安地说。
“玉珠,今天吃的大白鲢不是咱们打上来的鱼王;咱们把鱼王放生了,它是来报恩的,还是把鱼和饺子都吃了吧。
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他安稳地在炕上睡着了。母亲进入了梦乡,她梦见父亲走到青沟的边缘,向他挥手道别“岫蓉,恁回家吧!照顾好自已,把咱俩的儿子抚养成人!俺走了,扑通一声,父亲的身体在青沟里消失了。她哭喊着,“姚侗,恁等等俺!恁等等俺!……她跑到青沟的边缘,看到水面上漂浮着父亲的狐狸皮帽子,她也纵身跳进青沟里,冰凉的湖水刺骨,她冷得发抖,她紧紧地抱住被子,在湖水里寻找着父亲,蔚蓝的湖水里找寻不到他的身影,只有一群群鱼在她的身边游来游去,她呼喊着,“大白鲢!大白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姚侗!快来救救姚侗!……喊声被湖水呛得哽咽了,她哭了起来,而哭声被湖水呛得时断时续;她挣扎着身子呼喊,“大白鲢!大白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姚侗!快来救救姚侗!……蔚蓝的湖水里游来了大白鲢,“大白鲢!大白鲢!他在那!他在那!……母亲手指着父亲浮浮沉沉的身体喊道。大白鲢回转身体向父亲游去,它张开了血盆大口,把父亲吞进了肚子里,甩着大尾巴,向远方游去……
“姚侗!姚侗!……
母亲的喊声惊醒了父亲。他摇着母亲的手。
“岫蓉,你醒醒!你醒醒!……
父亲的喊声叫醒了她。
“姚侗,恁没死呀?
“俺好好的,恁是做梦吧?
母亲的睡衣都湿透了,她满脸大汗,心有余悸地说
“俺以为恁被大白鲢给吃了。
“岫蓉,俺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母亲放心地笑了。
“俺起来给恁做饭。
母亲把火墙的吊挂上的棉套靴,驼绒袜子、驼绒手套和衣服都摘下来,然后,给他做好了饭。
今天早晨的风似乎是比昨天早晨的大,风吹的窗外的树枝“吱吱嘎嘎响。母亲给吃过饭的父亲戴上驼绒脖套,一遍遍地叮嘱他。
姜树枝和于福田吸着烟往湖边走了。
“姜工长,姚侗这小子命真大,他跳进青沟里还能活?真是不可思议!
“我咋天晚上到他家,以为他咽气了,没想到他好好地坐在凳子上。掉落青沟里的人没有活着的,唯独他能活?这小子的命确实大,让人无法理解。
“姜工长,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信吗?
“姚侗长的是苦命相,他还有什么福呀?有豆腐吧!
他俩嘿嘿嘿地笑起来。
“姜工长,于工长,你俩笑啥呢?白痴淹死了吧?
碰到他俩的渔工都在打招呼,幸灾乐祸地笑着。父亲挺起胸膛,他出门的时候碰到了张宏武。
“姚工长,我和你上网。
父亲的心里涌进了一股暖流。
当父亲和张宏武走到爬犁前面,渔工们都怔怔地看着他,那目光分明是在问,“你没有淹死呀?他们怔怔的目光瞬间换成了睥睨的眼神和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父亲和张宏武上了爬犁,他说道
“绕开青沟,往东南方向走。
赶爬犁的渔工不屑一顾地斜睨着父亲,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姚工长让你往东南方向走,你怎么往相反的方向走?你耳朵聋还是眼睛瞎?
张大包怒吼着。赶爬犁的渔工不情愿地调转爬犁的方向。一路上,后面的几个爬犁上热闹了起来,他们的头都聚在一起,都在讲着父亲跳青沟的故事
“白痴没脸活,他才跳到青沟里。
“他没脸活?别来领网呀!
“他是癞蛤蟆,赖在咱们一号网了。
“听说他的狐狸皮的帽子是阿古给他做的?
“是阿古给他做的,阿古还给他买块毛料做衣服呢!
“阿古那小娘们长得真漂亮!又浪又白!
“白痴的魂是阿古勾回来的吧?
他们说的唾沫星子满天飞,越说越兴奋,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的感觉,一句话反复说,仿佛永远也说不完,永远也笑不够似的。除了曹老大坐的爬犁上静默以外,其他几个爬犁上都是人声鼎沸,笑声不断,此起彼伏,宛如看卓别林搞笑的电影一样精彩。
爬犁在一片平坦的冰上停下来。父亲告诉邢一伟
“邢工长,今天还是放小场子。
他的脸比天气还要寒冷,带搭不喜理地转身走了。
左红和梁春花昨天晚上听说父亲跳青沟了,她俩兴奋地一晚上没有睡觉,天刚亮,两个人迫不待及待地凑合到一起,像几十年没有见面的姐妹一样亲热。
“左红,岫蓉不会因为姚侗跳青沟吓流产了?
“这很难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左红,咱俩去看看她吧。
两个胖女人走出家门,她俩看到了门前正要上马车的阿古。
“阿古呀,你又要回娘家?
“是啊,我阿哥来接我了,回家看阿妈。你俩大清早就出来了,也又怕冷?
“我和左红来看看岫蓉,担心她的身体。
“左红,春花,岫蓉的身体很好,你俩别担心了;她正在家里休息!你俩回家吧。
阿古坐上了马车,她扭过头来说,马车消失在了分场的大院门口,她俩碰了一鼻子灰。左红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阿古哪天不在家,她找吴邪喝顿酒,让他去打猎,逮住两个成精的狐狸。她自从看到父亲和曹老大头上戴的狐狸皮帽子,心里就着了魔,晚上做梦都梦见她和春花戴上了狐狸皮的围脖。今天,机会终于等来了。她喜上眉梢。
“春花,你想戴狐狸皮的围脖吗?
“左红,吴邪不给咱俩逮呀?
“阿古今天回娘家了,吴邪现在在马圈里,咱俩找他去,一会儿给他做几个菜,灌他几碗酒,他不会不答应的。
两个人来到了马圈,看到吴邪拿着草叉子在往马圈里叉草。
“左红,春花,哪股风把你俩吹来了?姜工长和于工长上网了,你俩想老爷们了?
吴邪把叉的草放在马圈的地上,脒缝小眼神儿问。
“吴邪,我和春花想老爷们了。
“下午他俩就回来了,你俩真没出息!
“我俩想你啦!……
吴邪听到后吓得半死。他的身子在哆嗦。
“左红,你可别和我开玩笑!阿古回娘家了。
“我和春花刚才碰到了阿古,知道你早晨没吃饭,一会儿到我家去,我和春花陪你喝酒。
吴邪一听说喝酒,他的眼睛睁大了,他顿时来了精神,他的眼睛滴溜一转说。
“左红,春花,阿古临走时给我炖好了一锅肉,我今天不去了,哪天我和阿古一起到你家喝酒去。
“吴邪,我和春花给你炖好了一锅驼峰肉和野兔子肉。
驼峰?我给她的驼峰肉她还没有吃完?我拿回家的驼峰肉我都没有吃几口;香嫩的驼峰肉馋得他直咽口水。
“左红,你家的驼峰肉真的没有吃完?
“吴邪,左红是说谎的人吗?
驼峰肉和白酒馋得他在马圈里滴溜溜地转。
“左红,我把晚上喂马的草准备好以后;我到你家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