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焺谢清云在线阅读全文第4章
在我姨娘的破败的小院外,我又遇见了谢翀。
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甚至隐隐高过我去。
眉目也舒展开了,与父亲倒是有八成相像。
他该像他母亲的,谢云止便是随了母亲才艳冠天下。
可他偏偏如我一般,像极了父亲,少了不少风采。
再见他时,我表现得十分坦然。
反倒是他,神色间有几分犹豫与纠结,复杂得让人猜不出是何意思。
我本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接触,可他偏偏又主动开了口你……回来了?
他问的毫无水准,我若没有回来,站在他跟前的还是个鬼不成。
但我没有明着笑他,只点头嗯了一声,便抬脚去了姨娘院里。
在我的身影即将消失时,他似是鼓足了勇气,冲着我喊了一句那件事,是我对你不住!
我顿了一下,却并未停留,沉着脸入了小院里。
对不住又如何?
该承受的指责和谩骂,我一样没有少承受。
如今事过境迁,一句抱歉就想彻底翻了过去,未免将那句抱歉看得太过矜贵了。
姨娘见我重回了府中,激动的又哭又笑,拉着长高了的我左看右看,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又不见了似的。
看着看着,她豆大的泪珠滚满爬上皱纹的老脸上,加上额头上留下的那个发黑的旧疤,整个人是又老又丑又可怖。
我看她哭的心酸,心也像吃了签子一样堵的难受。
只轻声安抚她往后就都好了。
她一边擦泪,一边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
然后拉我去她准备了大半天的饭桌旁,让我尝尝她做的我最爱的那些菜肴。
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从前我最爱吃的那些菜,再看看身旁依旧卑微却佝偻了的我的母亲。
我便下定了决心。
一顿饭过后,我便去祖母那里表了忠心,也顺带提了两嘴我的生母。
祖母捡着好听的夸了我几句,便放我走了。
我回来不足十日,姨娘便被分了四个丫鬟贴身伺候了。
居住地也从原先的别院,搬到了很是宽敞明亮的书香院里。
我知道她这辈子的好日子就此开始,我为她感到由衷地高兴。
谢家想用我这把刀,必定得养好我,让我心甘情愿唯命是从。
否则,自带利器的,稍有不慎便会伤人自伤。
他们拿捏我的唯一办法就是我娘。
只要我在东宫一天,我娘便能享受她该有的富贵荣华。
在我及笄后不久,便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自后门抬入了太子府。
身上华丽的粉色长裙,是请的最好的师傅连夜赶出来的。
美则美矣,就是太沉了些,压得我肩膀发酸。
说来好笑,不过是入太子府为妾而已,我娘还煞有其事地逼着我在粉盖头上秀了两只鸳鸯。
她说也算是亲手缝制了自己的嫁衣,往后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就好。
我想到那个眉目俊朗英姿不凡的人,竟也会脸颊微微发热。
曾经不敢肖想的人,如今也成了我的夫君。
也不知道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夙命。
我不知道谢云止是怎么求的太子,能让他答应将我抬进府里。
也很难想象,谢云止像吞了苍蝇般恶心不止的样子。
当初她是如何逼着他弃我如敝履,如今便是如何求着他抬我进门的。
白白浪费了这两年的好时光,倒让我偷来了一寸好光阴。
我安心做着的侍妾,也真正开始着我被束缚住的一生。
如我所料,入府的那天太子殿下并未踏足我的小院,无视地连一句话都没有捎来。
只是在蜡烛即将燃尽的时候,谢云止带着一碗绝子药来到了我的跟前。
她是来示威的。
是来告诉我这太子府里她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而我,依旧如从前一般,是借着她的光耀苟活的蝼蚁。
她还是像从前那般光彩夺目,甚至多了些少妇独有的风韵和气质。
锦衣华冠将瘦削的她压得厉害了,为了保持端庄的仪态,每一步都走的沉着稳重。
头上插着繁重的步摇似动未动金光闪耀,让我睁不开眼。
我替她感到累得慌,但是我低头不语。
恭敬但不再卑微。
直到她走到我跟前时,将我仔细看了遍,才明显一愣。
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三分难以置信和七分的不情愿。
但我迅速低下了头,给她行了周到的礼。
她没有从我脸上看到她以为的得意,还有我免不了的失落。
满肚子的嘲讽和讥笑,便也没了发泄之处。
留下那碗药,她便拖着繁重的长裙走了。
甚至为了谢家的颜面,她还得替我去求了太子,求他来我院中一坐。
省去了院里其他女人不必要的口舌。
太子果然在午夜时分来到了我的院中。
我一直在等他,等这位不属于我的夫君。
他依旧剑眉星目,英俊非凡。
相比于两年前,更加成熟稳重,雄性荷尔蒙也愈发浓厚。
我看他挺拔的身姿和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时,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可烛光耀眼,在他乌黑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了不情愿和些许淡漠的冷意。
那些赤裸裸的不喜情绪,一下将我打回原形。
我才再次清醒认识到,我什么都不是。
于是心一紧,便起身跪下我心知殿下与姐姐感情深厚,从前因着误会差点坏了殿下与姐姐自小的情谊,皆是我的不是。
如今误会已解开。
姐姐也查明我并非刻意勾引和接近殿下,更为全我名声将我纳入府中。
我满心感激,也绝无非分之想,更不会是殿下与姐姐之间的威胁。
我知殿下必定不会轻信,也认定我是那诡计多端满心设计的女子,更是恨我逼着姐姐将我纳入府中。
可若我空口无凭,只一一否定,殿下断然不会相信。
所以今日,我当着殿下的面,喝了这碗绝子汤,彻底绝了姐姐的后患。
也向殿下表明一切都非我所愿。
我在他刚刚回过神的诧异中,一口干净了碗里的苦涩药水。
也彻底绝了我做母亲的希望。
我将一滴不剩的药碗摊在他眼前,略显惊慌的他才微皱着眉头,略带沙哑的轻声道何须如此。
我仰着头,直视他好看的眼睛道只求殿下能让我在殿下和姐姐身边伺候,了此一生。
我没有多余的仰仗,唯有殿下与姐姐。
他沉思片刻,终是收起了不耐之色,陪我到了天明才离开。
谁说圣心不可测的,这位储君的心思可是很容易揣测。
谢太师和谢云止将我送入府中以求固宠,必然逃不过他去。
可将谢云止捧在手心的他,必然将所有怒气和怨气都撒在最不起眼的我的身上。
然而,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不会逆来顺受接受不该我承受的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