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月绾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玩笑。
她被挟持,被一箭贯心,被害到半死不活,而到最后她竟成了罪人?
望着他无情的眼,林月绾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可成亲三年,他真的对她没有一点顾念吗?
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她鼓起勇气问,“倘若我说我是无辜的,你可信?
周秦的冷漠没有半点变化。
“我明白了……林月绾低头,自嘲的泪滚了下来。
她没有接罪状书,只低低问“流放之地是何处?
“漠北,苦寒之地。
他的声音平静无比,林月绾心口又是一疼。
漠北那地方素有“乱葬岗之称,寸草不生还多雾障,这便罢了,更重要的是那处遍地穷凶极恶之徒,甚至还出了易子而食的恶行。
这分明是要她死。
他对她,当真是绝情。
林月绾咽下喉间血腥气,冲周秦盈盈一拜,随后抬起头挽着望他,决绝道“我选流放。
周秦气息一凛“你可想清楚了,不后悔?
“不悔。
她爱他,极尽虔诚,也可以卑若尘埃。
为他死,她也是甘愿的。
但她不愿因季灵芝的阴谋染上污浊。
她的爱,不容玷污。
周秦神色清寒,转身离去前极冷酷吩咐“既如此,即刻启程去漠北,你好自为之。
林月绾一愣,即刻?
流放乃大罪,需经内阁再三审核,最快也要半月才会驱人离城。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她走?
凝着他沉沉的眼,林月绾不知怎的就想到他对季灵芝的温柔,忽然就明白了。
他为了季灵芝,违背公道,把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扣给自己,其他的……还有什么不能做?
“好自为之……
林月绾仿佛嚼着这几个字,凝眸忍泪,低哑问他,“你当真希望我好吗?
周秦未答,冷淡转身离去。
这一瞬,林月绾明白,自己这一走大约就是永别了。
压抑多年的情愫像是冲破了闸门,怎么也止不住,林月绾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追出去扯住他的衣袖。
她仰望着他,最后问上一句“你可曾……对我有一丝半点动心?
周秦一点点抽回衣袖,冷冷吐出两个字“从未。
林月绾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直到周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林月绾那憋了许久的腥甜猛然吐出,殷红的血顺着白玉石蔓延,触目惊心。
一旁的侍卫都于心不忍,声音轻缓道“六公主,该上路了。
林月绾穿着单薄的春衫,失魂落魄跟着远行。
走出国师府,回首望宫门。
流放之罪,必上达天听。
认罪书,也是父皇默认的吧。
林月绾忽然想到小时候,外祖父出征前抱她回宫,站在宫门前依依不舍说“皇家凉薄,可怜我的汐汐,又要回到这吃人的皇宫独自过活了……
那时候她不解,虽然她从小没了母妃,可她还有父皇,还有很多伺候的宫人啊。
而今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
就是个笑话。
出了城门,林月绾才发现郊外早已百花齐放。
仲春之极,日光充沛。
林月绾伸手想让光芒停留在手上,却只握了一把冷风。
她颤抖缩回手,喃喃道“这天,可真冷。
身侧侍卫擦汗的手一僵,心想不是天冷,是六公主身子太差了,不用到漠北,她能熬出三十里地都已然勉强。
几人正要重新启程。
这时,城门那边,婢女阿月骑马奔来,慌张喊道“公主,不好了!老将军听说你被流放,提剑杀上瞭望殿了!
林月绾心头一跳,外祖父不是镇守边关?他怎么知道她被流放?
第六章三百三十杖
城门外,此刻气氛僵持。
林月绾心急要回,却被侍卫拦住“六公主,流放之人无诏不得返城。
阿月挡在林月绾面前,立刻掏出一枚金色令牌“皇后有令,六公主速回皇城,尔等不得阻挠!
林月绾松了口气,冲阿月点了点头,跨上马就往回奔。
回城,是逆风而行。
林月绾心脉受损,又被蛊毒侵蚀,根本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一股冷风灌来,血腥翻涌冲得她脑海一阵昏黑。
她咬唇强忍,外祖父戎马一生,为云国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决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不久,林月绾终于来到了瞭望殿,下马后,她再也撑不住,一口鲜血吐出。
她只匆匆用手背擦拭,就急切奔向正殿,慌张无措的她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路进门太过顺利。
十步,百步……她终于到了。
推开殿门,她一眼便见到了单膝跪在蒲团上的周秦,可还未等她多看一眼,就听他压抑吼道“滚!
林月绾一慌,匆忙奔过去解释,“夫君,我外祖父他——
话未说完,林月绾惊得一颤,他半张脸竟然布满诡异的纹路,双目猩红,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
“夫君?你——唔!
她被周秦一把压在身下,所有的话被堵在唇间……
殿门在周秦一击之下,骤然关闭。
林月绾如同一朵雪塔山茶,被压在透窗而入的春光下,被春风扯开一层层白色花瓣,尝尽了甘美鲜甜。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受她的控制。
林月绾从前看书,那些诗词里偶尔描述的风花雪月,醉人美好。
她从前会羞红着脸想夫君郎若清风,和他在一起应当如此。
如今她才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昏昏沉沉间,林月绾疼晕了过去。
恍然间她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馨香,她极力想睁眼看一看,意识却越来越沉。
之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月绾忽然被一桶冷水泼醒。
她虚弱睁眼,却发现她竟然躺在金銮殿内!
思绪还模糊,就听得父皇怒吼,“逆女,你可知罪!
林月绾彻底清醒,这才发现金銮殿围满了人,他们一个个,皆用一种十恶不赦的目光盯着自己。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周秦眼里的冷酷森寒。
从前也就罢了,可她如今都是他的人了,他为何还这般漠然?
是不是先动情的人,就活该被随意践踏?
林月绾忍痛撑起身,冲高座上的父皇行了一个君臣大礼“恕儿臣愚钝,不知何错之有!
话音一落,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月绾,你本流放,却派婢女偷盗本宫令牌私自回城,祸得国师差点做火入魔,你的婢女都已经招了,你还不认罪?
一块令牌被扔在林月绾脚边,正是阿月给她的那一块。
林月绾不可置信望向皇后身侧的阿月,可阿月却躲闪着不敢看她。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皇城,她唯一信赖的人也背叛了自己。
什么外祖父闯瞭望殿,一切不过是骗局。
林月绾挺直的腰一点一点软了下去,她低笑了一声,眼泪却瞬间流了下来“多可笑,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天地?
她不过,是爱了一个人。
林月绾没有辩解,落入他人眼中便是默认罪责。
“既已知罪,便该伏法。传朕旨意,六公主林月绾目无法纪,为祸国本,按律杖责三百三十杖,拉下去行刑!
三百三十丈,一个正常男子都撑不过。
林月绾心脉受损,这板子打下去,必死无疑。
可她却没有半点波动。
只遥遥望着周秦,过往一幕幕闪过,每一帧都定格在他冰冷的背影。
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她被怎么样,他都不会在意。
就算她死在他面前,他应该也不会有半点波动吧。
算了,就这样吧。
不爱便不爱。
死便死吧。
林月绾被侍卫架到高高的台阶上,刑罚官举起血红的木杖“打!
林月绾闭眼,与此同时,一道苍老穹劲的声音自宫门口传来“慢着!这罚!老夫来领!
林月绾睁眼回头望——
那鬓发凌乱,风尘仆仆奔来的分明是本该戍守边关的外祖父!
气绝
明明已经心冷心死。
可这一刻,林月绾看着外祖父一步步走来,时光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
当年,他也是这样走来,张开有力的臂膀,笑哈哈抱着她,对她说“汐汐,外祖父来接你了!
光阴如梭,一梭又去一梭。
旧了当年的记忆。
老了当年的人。
如今,林月绾看着眼前已然鬓发灰白,身躯也已经年迈的外祖父。
热泪瞬间夺眶而出“您不该来……
臣子戍守边疆,无诏不得入皇城,父皇一定会借机责罚。
果然,一脸怒容的云皇走出,斥责道“楚南!你身为戍边将军,却知法犯法,私自入京,可知罪?
可外祖父却只是撩袍跪地“臣知罪,但臣孤苦一生,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如今只剩下六公主这么一个血脉,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林月绾一疼,心仿佛被狠狠揪住。
外祖父从前跟她说,外祖母和母妃死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
他愧对她们。
可他常年在外征战,护的是整个云国的百姓。
又何错之有?
这时,外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望圣上开恩,允臣代六公主受罚!
“不!
林月绾想要阻止,却被侍卫押跪在地,如何挣扎都无用。
最后只来得及抓住外祖父的衣角,她用力到指甲尽断,抠出了血也不愿放手“不要……外祖父,求您别去!
可楚南却只是像少时那般哄道“汐汐听话,等会儿你闭上眼睛就当睡一觉,等你睁开眼外祖父就回来了。
云皇发话“爱卿既执意如此,朕便全了你这份心,来人!给楚爱卿上刑!
“不——不——
任由林月绾如何撕心裂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父褪了铠甲,上了刑台。
板子随即而落,一下下仿佛砸在林月绾的心上。
那鲜红的血充斥着她眼。
林月绾回头求沈煦“国师,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认,求你为外祖父求求情好不好,他为国为民一生,不该受此责罚……
可周秦只冷漠退后。
他不救。
林月绾又求向云皇“父皇——
然她一开口就被打断“林月绾,你睁大眼好好看着,若不是你恶毒无耻,楚南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都是你害的。
林月绾呆怔了瞬,望着云皇眼里的志得意满,终于明白求饶没用的。
他们巴不得外祖父死。
不远处,板子还在落下,一下比一下有力,外祖父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
林月绾从来没有恨过人,如今却恨不得杀人。
她忍回眼泪,在侍卫的押跪下尽力挺直了背脊。
林月绾视线一一扫过殿内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一字一句恨道“若今日我外祖父死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边关三十万铁骑踏平皇城,血洗皇宫为他们的将军报仇吗?!
云皇脸色一变,这才抬手停了刑罚,摆出一副忧心为难的样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楚爱卿虽然犯了错,但念在他劳苦功高,小惩大诫一下即可。
“小六,你带楚爱卿去医治,从前的事就此作罢,但若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了你。
林月绾听着只觉虚伪。
可此刻她顾不上其他,忙扑到重伤昏迷的外祖父身边。
看着他背上的鲜血,林月绾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扶靠在背,一步一步往宫外挪去。
将军府内。
久病成医的林月绾,颤抖着给外祖父把脉。
却在探得脉象的那一刻,脸色大变“蛊毒?!
林月绾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可还是如此。
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从来没有那一刻这么绝望“怎么会这样……
心脉俱断,半步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