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涛声治愈,只留下膝盖下方一块难看的伤疤,他才拖着行李回来。
他还是在朝我笑,但笑容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怠。
而一切裂痕的起源,可能就只是因为这一份简单的倦怠。
之后的生活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但我在海中生活那么久,早就知道,看似平静的海面也可能正在酝酿一场凶猛的海啸。
至于征兆,则是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小争吵,误会,分歧,互不搭理。
我不会仔细回想这些糟糕的冲突,因为本来就没打算从中找出能算清这笔感情账的物件来偷,那些日常琐碎中的鸡毛蒜皮,是分不出对与错的。
即使我俩已经分手,我也得为他说句公道话,他对生活尽力了。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 当一方是在意外事故中留下严重后遗症,仰仗着大城市的先进医疗条件维生,需要他这个独生子给予经济支援和贴身照顾的母亲,另一方是我这尾伪装成普通人的人鱼,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这座既没有好的工作机会和医疗条件、又距离父母千里之外的滨海小城,他又能怎么办?谁还有办法比他做的更好?难道要同时带着年老病痛的父母和我搬去另一个繁华又陌生的滨海大城市,一切从头来过?前面说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选择,他承受不起。
我没有资格埋怨他对我执意留在此地的不理解。
在无法说明身份的前提下,我再提离不开大海这个理由实在显得苍白可笑。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可奈何,我只能尴尬地、没用地看着他被这无望的生活磨掉原有的温润平和,就像海潮退去时,会露出锐利的礁角。
但他本性始终纯良,即便是在我俩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时间,他也不愿露完全出伤人的礁角,大部分时候仍然在争吵中保持着难得的克制,只有苦闷和忧愁让他面色绷得紧紧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崩塌。
他这副模样让我不禁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与一头友善憨厚的鲸鱼熟络,相伴游历过许多大洲,算得上关系很好的朋友。
某日它不幸错过退潮的时机,在某处海滩搁浅,脱离了自己适应的环境,被困在岸与海的分界线上回不去。
虽然鲸鱼在岸上也能呼吸,勉强存活一些时日,但失去了水的浮力,自身的体重迟早会将它的内脏压的四分五裂,痛苦而死。
而我只能躲在礁石之后,默默注视着这场悲剧的发生,看我的鲸鱼朋友艰难喘息,巨大的生命慢慢死去。
无论岸上的人类,还是海里的人鱼,都对此无能为力。
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