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施芫心里叹气,她只提宫规,就是不想让悦妃往陆璘身上联想,对她恨上加恨,可没想到她还是扯了上去。
她更低地垂下了头“奴婢并无此意。
萧宝宝抬脚走近,云霞似的裙摆散落在施芫眼前。
“我当初就说,你不是良人,他非不听,一意孤行要和你订下婚约,结果呢?你搭上了齐王就不要他了,害他成了世家里的笑柄,这也就算了,你还要把他害成那副样子……
她毫无预兆的一巴掌打下来,施芫猝不及防歪倒在地,嘴里漫上来一股腥甜。
秀秀被吓了一跳,小声喊了句“姑姑,却不敢上前去扶人。
那一巴掌悦妃用足了力气,施芫只觉耳朵嗡鸣不已,隔了好几个呼吸才回神,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是刚站稳,巴掌便又兜着风打了下来,可这次,巴掌竟然落空了。
“悦妃娘娘,施芫抬眼,虽然刚才挨了一巴掌,身份也被人稳稳压着,她身上却不见丝毫卑怯,“奴婢好歹是乾元宫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萧宝宝杏眼圆睁“又拿霁哥哥来压我?
她气急“沉光,压住她,我今天要打烂她的嘴!
沉光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宫人上前。
施芫心口一沉,悦妃毕竟是主子,不管不顾的闹腾就算事后会被教训,眼下却没人拦得住,她简直是避无可避。
眼看着人乌压压围上来,就要将她压住,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忽然炸响在众人耳边。
宫人都是一愣,纷纷循声看过去,就瞧见陆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站在廊下,嘴角含笑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闹了?朕惊扰你们了?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施芫也松开了萧宝宝的手,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陆璘身上。
他来了。
她松了口气,屈膝行礼“皇上。
萧宝宝面露喜色,快步走到陆璘身边“霁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陆璘纵容的由着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开口虽然是教训的话,语气却十分轻缓“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许胡闹。
萧宝宝一吐舌头“好嘛好嘛,皇上。
她后退一步,煞有介事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可这礼却只行到一半就被陆璘抓着胳膊拉了起来“在朕面前,不必多礼。
萧宝宝高兴起来,却不过一瞬,脸就拉了下去,扭开头不肯再理会陆璘。
陆璘失笑,好声好气哄她“这又是怎么了?
萧宝宝看了一眼施芫“还不是你的人,当众给我没脸。
“哦?
陆璘脸上浅淡的笑慢慢散了,目光落在了施芫身上,自她肿胀的脸颊上一闪而过,眼神微微一凝,却又一次笑了起来“她怎么得罪你了?
萧宝宝大约也是心虚,哼哼唧唧不肯开口。
皇帝便看向施芫“你说。
施芫没有抬头,声音清晰平稳“娘娘初入宫,大约不知道乾元宫中人不必跪拜后妃,故而见奴婢只行屈膝礼,便生气了。
陆璘看向萧宝宝“是这样吗?
萧宝宝当年亲眼瞧见他如何爱护施芫,唯恐他为此生气,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如今不过是个宫婢,我让她跪一跪有什么不可以?
四下寂静,陆璘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却不等看见人,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
他目光一扫施芫“你想让她跪,让她跪就是。
施芫一僵,刚才挨了巴掌的脸忽然热辣辣的疼起来,疼得她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陆璘的声音却在这短短的沉默里冷了下去“怎么,你连朕的话都不听?
施芫陡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掌心,这才垂下头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不敢,奴婢……拜见悦妃娘娘。
萧宝宝眼底得意一闪而过,却仍旧噘着嘴“我还是没消气怎么办?
陆璘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那你想如何?
萧宝宝斜昵着他“我要如何便如何?你舍得?
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陆璘扯了下嘴角,满眼嘲讽“区区一个宫婢,朕有何舍不得?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放着我不宣召,却传了她侍寝?
萧宝宝倒是无所顾忌,当着满院子宫人的面就将这种话说了出来,陆璘却并未怪罪,只是无可奈何似的笑了“你呀你,朕昨日不过是饮了酒,怕失了力道弄伤你,才拉了她来凑数。
他戳戳萧宝宝额头“一个床榻上的玩意儿,这也值得你生气?
萧宝宝被她戳的缩了下脖子,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不生气了,萧宝宝破涕为笑,“至于她……
她端着下巴看了一眼施芫“就让她在这里跪着反省吧,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陆璘仍旧十分纵容“好,你高兴就好。
他看向施芫,脸上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悦妃的话,你可听见了?
施芫慢慢直起身体,指尖紧紧绞着袖子“敢问悦妃娘娘,宫规三百,奴婢犯了哪一条,要受这般惩处?
萧宝宝被问住,她欺负施芫不过是仗着两人身份有别,真说起来错,确实没有。
她小声喊了句皇上,想要就此作罢,毕竟她也不想当着心上人的面咄咄逼人。
陆璘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径直自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屈膝蹲下来,抵着施芫的下巴逼她抬头“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那就该明白一件事,主子想罚你就罚你,不需要理由。
施芫双手骤然攥紧,眼底涌出鲜明的愤怒“皇上是想罚奴婢,还是想拿奴婢做筏子来替悦妃立威?
陆璘微微一默,随即笑开来“有什么区别?从新妃入宫那天起,你不是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看出他在故意为难,施芫抿紧了嘴唇再不肯开口。
粗糙的指腹自她受伤的嘴角抚过,陆璘语气轻缓低沉“委屈了?
他似是觉得十分可笑一般,嗤笑出声“那你猜猜,当年朕站在你谢家门外,一等几个月的时候,委屈不委屈?
一句话直戳心口,施芫动了动嘴唇,又想解释了。
陆璘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声音冷酷又嘲弄“这种日子以后多的是,忍得了就忍,忍不了……你身侧有柱子,御花园有池子,可以自己选。
陆璘带着萧宝宝走了,连带着昭阳殿那乌压压的宫人也都走了,偌大一个乾元宫忽然间就冷清得让人心慌。
秀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姑姑……
施芫仿佛是没听见,仍旧直愣愣地跪着,秀秀略有些不安“姑姑,你没事吧?
施芫被惊着似的微微一颤,目光不自觉落在身侧的柱子上。
若是当真受不了,就自己选……
陆璘……
“姑姑?秀秀又小声喊她,声音里满是忐忑,“你没事吧?
施芫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晦涩的神情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扯了下嘴角“能有什么事儿?奴才哪有不挨打不挨罚的……你下去吧。
秀秀知道她言不由衷,曾经的大周朝是有五大世家的,谢家身份远比其他四家更有尊荣,施芫这样的嫡女,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如今却……
可她不敢多言,也怕施芫恼羞成怒会发作她,犹豫片刻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施芫听着她脚步声消失,僵硬许久才抬手摸了一下脸侧,已经彻底肿了起来,比之前她给自己的那两巴掌狠多了。
可她却诡异的没感觉到疼,满脑子都是陆璘刚才的话。
奴婢吗……
她缓缓垂下眸子,她进宫后自认已经足够卑躬屈膝,可陆璘显然并不满意,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戳着她的心窝子提醒她,警告她。
我要怎么样,你才会满意呢?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漫上来苦笑,可随即就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就算她和陆璘之间是她有愧,可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萧宝宝也不行。
她抬眼看向宫门口,眼神逐渐沉静——悦妃娘娘,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的。
萧宝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趁势往陆璘怀里钻“皇上,我冷。
陆璘的胳膊僵在身侧,迟疑许久才落下,却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下了雨自然会冷,日后出门让丫头带着衣裳。
萧宝宝喜滋滋的抓着陆璘落在她肩上的衣裳,眼睛亮的像两颗星子“霁哥哥,晚上传召我侍寝好不好?
陆璘哑然,无奈一叹“你这丫头怎么不知羞?当众就说这些?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萧宝宝一叉腰“我现在都是你的妃子了,这是迟早的事情嘛……而且我不光要侍寝,侍寝那天还要施芫跪在外头伺候,我要好好出一出当初她把你抢走的气。
陆璘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沉,迟迟没开口。
萧宝宝抱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霁哥哥,你答应我嘛,今天就传召我好不好?
“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很是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十七岁不小了,施芫当年嫁给齐王的时候比我还……
“够了!陆璘的脸色陡然黑了下去,但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片刻后他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别提她,心烦。
其实当年施芫没来得及嫁给齐王,因为就在两人大婚之日,齐王谋反的罪证被送到了御前,禁军立刻将齐王府围了,谢家再次毁婚将女儿带了回去,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牵连。
这大约就是报应。
可这仍旧不妨碍那件事成了陆璘的逆鳞。
萧宝宝觑着他漆黑的脸色,虽然有些畏惧,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她就知道提起这件事,陆璘会生气。
“好好好,不提她,萧宝宝讨好的朝着陆璘笑,“沉光,快把兰灵酒送过来,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酒,我特意从兰陵带来的。
她仰着脸等着陆璘的夸奖,陆璘却仿佛没看见,自顾自进了昭阳殿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萧宝宝有些失望,却不过片刻就振作起精神来,撒着娇拉他看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东西。
陆璘毕竟受过萧家大恩,即便心里不虞也还是将情绪收敛起来,耐着性子陪她玩闹。
这一折腾天色就暗了,萧宝宝却不罢休,还要他留宿昭阳殿,好在翰林学士祁砚求见,他才找到机会抽身出来。
可刚见完祁砚,他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萧宝宝的那句话,鱼刺一般卡在他咽喉,想忘都忘不了。
“她在做什么?
蔡添喜连忙上前一步,方才在昭阳殿里他无声无息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可但凡陆璘有吩咐,他立时便能给出回应。
“回皇上,施芫姑娘一直在乾元宫里受罚,不曾动弹。
陆璘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蔡添喜琢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再开口,垂头落后两步跟着。
可走着走着他便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抬头,只隐约觉得目光来处仿佛是自家主子。
他将腰弯得更厉害了些,从头到脚都写着谦卑。
陆璘却仍旧开了口“蔡公公不愧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宫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蔡添喜浑身一抖,这话可有些重了。
他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只是先前听闻施芫姑娘性子烈,皇上又说了那样的话,奴才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多注意了一些,可旁的事,奴才就是个瞎子聋子……
“行了,陆璘抬了抬手,刚才的阴阳怪气已经散了,只剩了一脸嘲弄,“以后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心思,做好你的本分。
施芫若是当真性子烈,当年怎么会悔婚?又怎么会明知有愧还敢进宫面对他?
说到底是贪生怕死,恋慕虚荣,这样的人绝不会伤害她自己。
他快步走了,蔡添喜这才敢爬起来,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额头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心里忍不住叹气,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两人一路回了乾元宫,施芫果然还跪在之前的位置上,她出身好,教养好,即便又疼又累,已经摇摇欲坠,腰背却仍旧挺得笔直。
可越是如此,越透着可怜。
然而陆璘却看都没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等进了正殿大门声音才远远飘过来“进来伺候。
施芫被雨后的湿冷凉风吹了一天,脑子已经发懵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和她说的。
她撑着地站起来,膝盖又疼又麻,踉跄了几步才堪堪扶着柱子站稳,只是从小的教养由不得她走路摇晃,即便疼痛难忍,她也只是咬着牙,不曾露出瘸腿的狼狈来。
陆璘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累极了的样子,听见脚步声眼睛都没睁开,只正了正头。
施芫知道,这是要自己给他按摩头部的意思。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慢慢走了过去,拿捏着力道按压,陆璘不开口,她便也哑巴似的不出声。
气氛静谧得让人心乱,伺候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陆璘就在这时候突兀地开了口“让朕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怎么报复悦妃是吗?
施芫动作一顿,却不过片刻就再次按压了起来“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敢对悦妃娘娘不敬?
陆璘将她的手拽了下去,捏在掌心里把玩,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旖旎又暧昧,可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温度——
“那样最好,你记住,如果你敢伤她半分,朕会让你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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