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从虎门一口气跑过来。
风斜插过狮子洋,滚了一身湿,闻着像大塘鳏。
风要过江。
江面光撑撑、静英英,船都在轻晃着打瞌睡。
风踢出叠叠波纹,波纹荡碎日光。
现在一把一把碎日光吸住上过桐油的船篷,风贴着连绵篷顶跑过去,久久地跑,因为船篷连成的大地太宽广。
如果近黄昏,日光换了色水,你会以为夏天的江面生出秋天的稻田。
密密的船篷大地偶有裂缝,裂缝是天色、霞色、江水色。
风行差踏错,窄窄色带即时起皱、荡三荡。
风跑。
夏季正午的日头晒热了风,晒臭了风的汗。
风闻着像江底泥。
风蹬开江,侧侧膊跨上海皮。
海皮广场尽头,十几幢怪屋并肩企定,要吓住风。
好宽、好宽一大排怪屋!
它们的怪模怪样是混血的、精心编排的,它们板起蛭灰色的脸,用怪模怪样传递一种弦外之音,好像在说,它们只是一层镜像,一群代理,只为把远在天边外的什么东西反射到广场上。
要给自己壮胆,首先猛摇怪屋前旗杆。
有多少旗杆,风就伸出多少手爪,把旗杆摇得嗡嗡发颤。
风又咬旗,咬紧了甩,甩出猎猎声响。
风碎掉旗,再次向怪屋扑去。
风不得不开裂,因为每一幢怪屋身上都开满窄长的窗。
总共有一百六十扇窗,统统朝南、面江、迎风。
于是屋壁变梳篦,把风梳成一百六十根银丝。
现在它们是一伙微风了。
微风在怪屋肚肠里久久地跑。
怪屋太深、太长啦!
微风跑啊。
在深长的、南北贯通的柱廊里跑。
跑过打旋的楼梯。
跑过天井。
微风喘气了。
微风钻进阴凉的蓝色走廊,日光刚在廊口切出三角就睡过去。
微风跑,跑过鎏金叶雕画框,里头关着马年的乔治四世,微风拍着他粉嘟嘟的娃娃脸滑过去了。
一些微风钻进壁炉。
壁炉冷静,从未用过。
一些微风过早地扎进长绒地毯深根处,再起不来。
一些微风闯入怪屋胃袋,那里安置着中庭花园,微风啊地叫了一声,因为这些室内花园与河南岛一切花园都不同。
微风东摸西闻、到处乱转,自鸣钟、洋枝灯、柚木大台、番妇胸像、撕着黑白牙的大琴和后院那头静静反刍的黑白牛都让微风惊奇。
微风钻出怪屋魄门跑掉了。
它们穿过平放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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