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柳情未了第 4章 多少不见天日的痴在线免费阅读
后来没几日，獙君把毛球送了来，说是玉山孤清，毛球自由惯了，总闹着要出山，弄了一身伤，不若跟着小夭海阔天空。
交到小夭手里时，毛球宛如一只破碎的布偶，毫无生机。小夭如获至宝，但还未妥善安置，便被毛球抖动翅膀挣扎着飞冲出去，小夭以为它像自己一样，是飞向那个毫无可能的希望，却不成想，被它叨出了那个扶桑木大肚娃娃。
那个本该滚烫，却一片冰凉的大肚娃娃。
大肚娃娃被打开的那一天，小夭哭了笑，笑了哭。她才知往日种种，有多少深藏的情，有多少不见天日的痴。
在清水镇时，她是玟小六，他是相柳，虽然总是针锋相对，他却会在受伤时，藏到她屋子疗伤，她也会不知不觉，把从未对人提起的不堪过去讲给他听。
在西炎城时，他是浪荡子防风邶，温柔体贴、玩世不恭，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传授了她十几年的箭术，只为让她有力自保。
在海底沉睡三十七年时，他们曾夜夜相伴。可离开时，她多想见他一面，他却冷酷无情地消失。
赤水婚礼前，她赠与他冰晶球，又在海边等了他七日七夜，他始终没有出现。婚礼上，他却来抢婚，要她履行承诺。他说为的不是她，而是三十七年的粮草，只为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从那之后，他是义军的将军，她是玱玹的妹妹，两人每次说话都刀光剑影。
最后一次见面，是因为丰隆的死，在两人曾一起游玩过的葫芦湖上，她想射杀他。那一夜，他几乎要尽了她全身的血，却不说是为了救璟，还激她说出“永不相见这样决绝的狠话。
他无情、冷漠，一步步将她推开，一点点抹掉自己存在的痕迹。
他不留牵挂、孤身殒命，却不忘借他人之手为她的大婚送上贺礼。
看到冰晶球上的那行字时，小夭眼中几乎泣血，她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你有恩情要偿，我不怨你；你装聋作哑，躲避我的试探，我不恨你；可你为何要自作聪明，为我筹谋打算到这个地步。你如何就知，这是我想要的？你如何就知，我此生永不会知晓这一切？你走得轻松、走得干净，可曾想过我知晓一切后当如何自处？好一个有力自保！好一个有人相依！好一个有处可去！……
最终，郁结在胸口已久的血气终于压制不住，尽数吐了出去。
……
慢慢地，她冷静下来。
她去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事，无数次回想过往种种，终于一桩桩、一件件地弄清楚了。
她终于明白了，这百年岁月里，暗藏着多少自己不知的秘密和深情。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一字一句，暗含了怎样的深意，他的冷漠相对，背后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她终于明白了，他竟早早就站在故事的开始，如看客般凝视着两人的结局。
第一次，她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内心。第一次，她开始拨开云雾、直面自己的感情。
终有一天，如大彻大悟般狂笑了起来。
她笑的是，年幼时就在笼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玟小六，竟一步步变成了如此畏缩不前、逃避内心、飘摇不定的西陵玖瑶。
她笑的是，这几十年来，自己竟一刻都没有看清相柳，也一刻都未曾看清自己。
她笑的是，自己曾是那么恐惧重蹈父母覆辙，如今却又如此恨自己再无机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后来，她空坐了几日，郑重地写下了和离书和一封长信，留与涂山璟。
涂山璟心中了然、并未阻拦，只道神有万年寿命，但相柳已不复存在，她总有忘掉相柳的那一天，他可以等，也会一直等。
小夭却知晓，因为那个人，永远不可能了。
后来，小夭给父王、外爷、玱玹去了书信。她告诉父王和外爷，自己已与青丘合离，决意去做不可为之事。她央求父王，留左耳和苗莆在身侧陪伴。她请求玱玹，将辰荣的那处禁地封给自己，请求他善待涂山一族，善待阿念，也请求他不要来寻自己。而后不理会天下人的哗然，去了玉山，几十年任谁去求都不曾出山。
在大荒都传西陵玖瑶要执掌下一任王母时，她却又不知所向。
大荒有传她如神农寻百草般归隐了山林，有传她因丰隆之死后悔心伤，有传她与涂山族长貌合神离不知所踪，有传她与当年抢婚假死的防风氏浪迹天涯。各种传言纷纷扬扬、不绝于耳。
相柳死后的二百余年里，小夭每一日都过得充实又空寂。
三十余年，在玉山潜心修炼灵力，彻夜翻找古籍，她了解了各种各样古怪的知识、神秘的法阵、厉害的人物。
六十余年，在东荒潜了万万次海，挖了山高的泥。她结识了许许多多的神族、人族、妖族，增长了不少见闻，修炼了一身经打抗造的本事，甚至学会了一些逗趣的妖术。
平日嬉笑怒骂、夜里也不觉孤苦。
又有毛球相伴，上天入海。有时，她觉得自己似乎活成了相柳原本的模样。
在几乎都要忘了心底的痴念时，小夭终于找到了相柳的妖丹。
那是一颗通体雪白，却泛着丝丝红光的妖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找到的那一刻，她流下了六十年来的第一行泪。
她片刻不敢等待，甚至来不及变换回原本的模样。回到玉山时，一副男人模样、满身都是污泥，除了王母，无一人认出她来。
那个深夜，她再一次跪在王母面前，苦苦哀求“王母，求您赐我炼魂鼎，什么条件，我都应允，什么后果，我都承担。
王母似乎并不吃惊，只问“你想好了吗？
小夭一下接一下地，重重地磕头。
“此法极损神识，且未必能成。若成，他不一定还记得前尘往事，若不成，你将形神俱灭。
小夭抬起眼，无比坚定地答“我想好了。
王母叹了口气道“他即使归来，也未必是故人，还可能会成为令这天地动荡的妖魔，这样，你也愿意吗？
小夭眼神没有一丝闪烁“我愿意。他不会成魔，他若成魔，我同他一起，自绝于这天地。
……
后来，她以傀儡术生骨造肉，以炼魂鼎布阵。
再后来，在辰荣的一处无人禁地，每十余年就会下一场长达三月的瀑雨。
王母说，九头妖王来自深海，他诞生的那日，东荒大泽连下了九十九日的雨，片刻都不曾停歇。若是复生，想必当若当时情形再现。但若九次设阵都不得功成，便再无他法了，设阵人也将形神俱灭，永失于这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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