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声第3章 一个人的清明在线免费阅读
“……好了，看你们一个二个兴奋样儿，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就不说废话了。那个，黄陶！找几个人搬六张桌子，其他人自己搬着凳子去操场吧。顾青山的话让还在做数学试卷大题的陆晞有些迷惑，他转过头看向同桌。
朱易安扶了一下眼镜，笑嘻嘻地收拾着桌面的书本文具“不是吧，不是吧，今天是运动会欸，你怎么还这么呆啊！哎呀，走啦走啦。
陆晞目送朱易安兴奋地离开，坐在原位沉思许久，然后他想起来自己也有比赛项目的事实。
轻轻呼出一口气，陆晞终于有了动作。
作为一个只喜欢“头部运动的人，陆晞一点也不喜欢运动会，但是每次运动会班上只要没有伤病的人都必须参加至少一场比赛——毕竟比赛项目多，班级人数少。
而这次，高中时期最后一次春季运动会，陆晞因为学习太过投入，忽视了最初的自主报名机会，最终与上一次的50米迎面接力参赛名额失之交臂，被迫作为两百米跑步比赛的运动员，走上赛场。
陆晞毫不在意运动会比赛，他只在意运动会结束后的清明节。
运动会总共开展两天，第一天上午是开幕式，下午开始进行各项比赛，一直比赛至第二天下午。
陆晞参加的200米比赛正好在第一天下午举行，陆晞勉强跑了一个中间的名次后，默默回到班级中自己的位置，庆幸自己明天可以好好地在操场找个阴凉地复习物理了。
不过，要是下雨就好了，陆晞喜欢雨天。
第二天，天公仍不作美，太阳热情似火，陆晞躲在乒乓球台下，安静地看着物理练习册，一遍一遍地演算着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个小问。
陆晞想，等到十二点二十分，他就可以去吃饭了，难得这周饭卡里还剩下十块钱，能吃肉了，挺好。
从初中开始，除了放寒暑假，文淑每周都会给陆晞100块伙食费。而陆晞每次只在卡里充50块，剩下50块，则自己存起来。陆晞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周至少存30元，五年下来，陆晞也存了有四千多块。
或许是住在文淑家让陆晞有一种强烈的寄人篱下的感觉，陆晞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向文淑要钱，所以陆晞手里的钱大多时候都是文淑主动给他，陆晞不会主动去问。如果有时文淑忘了给他钱，陆晞就不花一分钱在学校里吃个饱——学校的米饭和菜汤是免费的。
今天可以要份8块钱的肉菜了，陆晞期待着上午的比赛赶快结束。
可是事与愿违，今天上午最后一场跳高比赛迟迟没有结束。
陆晞收拾好书包缓缓走向操场中央的人群，那里围了一圈人，全是高一高二的学生，还没走近，升旗台的广播就在呼唤获得高二男子八百米前三名的同学上台领奖。
但是很可惜，整个操场的人正聚精会神地观看操场正中央的跳高比赛。
陆晞看了几眼操场中间比赛的场地，思考片刻，还是远离了人群，走到了体育馆。因为学校有设立艺体班，所以体育馆也有几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乐器，许多房间没有上锁，陆晞坐在琴房，看着放在角落的一把吉他，默默发呆。
等到实在不想再坐下去时，陆晞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准，他站起身远离着吉他的位置，走出房间，走出体育馆。
高二年级的男子跳高比赛终于结束，陆晞跟着同班同学回到班级座位区域，心里终于有些愉悦。
他可以吃肉了。
在陆晞看来，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他看不起自杀这种行为，但是他又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所以他选择了生存，满足生存就够了，当他把该还给文淑的生育恩还完以后，他就只需要日复一日地生存，足够了。
打到一份简单的干锅鸡加饭，陆晞随即去到一旁的加饭点又加了一大勺白米饭。周围的学生热烈讨论着什么，陆晞毫不在意，他满意地坐在一处角落，开始吃午饭。
在挑出所有花椒后，林晗正式开动。先吃土豆，再吃鸡块，最后还有一点饭，和着青椒一起吃完，餐盘干干净净，陆晞心里多添了一丝愉悦，吃饱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下午顶着大太阳听着校领导说完“春季运动会圆满结束，陆晞也把清明化学作业上的最后一个题算出来，非常完美，他现在只剩下语数英三科作业了。
五点放学，陆晞顺着教学楼道间一个个走廊，躲着阳光的追逐，终于走到校门口，刚走出去就看见一辆绿白色的公交车开走了，陆晞垂下眼睛，向左边拐弯，走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106公车一般需要等十几分钟，趁此机会背一会儿英语单词吧。陆晞想着拿出英语单词本，默默地记背单词。
“哇，你今天可是比我这个第一名还亮眼哦！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
“行了，少阴阳怪气的。
“哎呀，我这是为你高兴，你可是出名了哦。
“你无不无聊啊。
陆晞迈开步子远离正在热火朝天地对话的人群，他拿出MP3，将耳机整理开，正准备戴上耳机，肩膀却被轻轻拍了一下。
“嗨。黄陶对着陆晞熟络地笑了笑。
陆晞不太擅长地点点头“嗯。
“陆晞？
陆晞不想理会黄陶身边呱噪的少年。
“嘿，你还记得我吧，我林晗！
陆晞定定地看着林晗，三秒过后，没有任何回应地转过了头。
林晗毫不气馁，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绕到陆晞面前“虽然我们班主任说不准来打扰你，但是你因为我受了伤，我不能不补偿你。既然我们这么有缘遇到了，要不，这学期你的伙食我都给你包了，怎么样？
陆晞看了林晗一眼，将耳机戴好“你不需要补偿我。还有，你的钱不是白来的，不要随便浪费。
林晗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远处的公车缓缓靠近，陆晞走到前方避开人潮从后门上车，再到前门付车费，然后走到公车中部的站立处，脑袋靠着窗户，脊背靠着扶杆，没有听英语磁带，而是听起一些老歌，眼前在空中原地奔腾的马蹄甲叶忽然让陆晞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用着吉他唱出许多温柔的人。
一个教会他吉他，但是却陪不了他成长的人。
突然又有点想念了。
“长安桥站到了，长安桥站到了。
“吓！
陆晞转身伸出右腿，右手抵住因为公车骤停，使得坐在行李箱上随之后滑的人的背脊。
“啊，真是谢谢——行李箱的主人面露喜意，“陆晞！
陆晞撤回手，不想理会林晗。
“等一下，陆晞，我刚才说的不对。林晗拉住陆晞的手臂，说出的话是那样轻，“你人很好，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
陆晞淡漠地抬起眼，眼里带着些自己都不清楚的冷意，他觉得这个陌生的词语是那样的难堪，他不想要，他不必要。
“陆晞？
陆晞又看了林晗一眼，面对着林晗，收好MP3，拿出单词本，转身靠着车窗开始背英语。
善良又幸福的人，不会因为少一个朋友而悲愤太久，但是于他，他不喜欢，他不喜欢没有理由的接近。
一个失去过生命中的一半的人，比起拥有，更加害怕失去。陆晞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是陆耀星，可是这个朋友离开了，那在这个世上，也就没有谁可以和陆耀星相比了，他也不再需要朋友了。
怎么办，他更加想念陆耀星了。
再闭上眼，陆晞的脑中只剩下陆耀星长眠的那片葱茏松林。
“我今天要出去自习。陆晞洗完碗从阳台拿出一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旁边，看向正在抽烟的文淑。
“嗯。去哪儿？文淑漫不经心。
“图书馆。
“中午回来吃饭不？
“不了。
文淑将香烟掐灭，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厕所门口，边打开放在鞋柜上的包包边问“二十块钱够不够？
陆晞点点头，想了想，他还是不愿说谎“我还要去看老汉。
文淑动作一顿，又把钱放回去，再一动作“给你五十块钱，给你老汉儿多烧点纸，喊他多保佑哈（下）你，让你考个好大学。
陆晞接过钱，觉得自己最初的谎话是那么多余，文淑面对陆耀星的死是这样的坦然，而自己因为还不想面对，所以显得如此别扭。
乘坐202公交车，在恩福村下车，陆晞戴着帽子徐徐走过一条被大树遮挡住天空的小路，右转，左侧是一条窄窄的水沟，右侧是广袤的稻田，小路的尽头再左转，则只剩下许多已过了花期的腊梅树。陆晞绕过小卖部，走出小路，左转过了一条水泥桥，再右转走上一个小坡，墨绿色的松林沉静而包容。
清晨时落下的雨在不觉间已然消失，陆晞踏入那片沉静之地，松林杂草丛生，陆晞小心地避开葎草，但是等到快要走到陆耀星坟墓前时，陆晞还是感受到葎草叶划过右腿的刺痛，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刺麻酸涩，陆晞揉了几下腿，知道无法减弱痛楚，也就作罢了。
放下手里的香烛纸钱，陆晞看着陆耀星的墓碑轻笑“别怪我来得迟，你晓得我忘不到你。
红烛点燃后被陆晞插在墓碑前的土地上，再抽出三支香，把着香借由烛火将其点燃，香烟阵阵飘远，陆晞把装东西的红色塑料袋放在脚下，往后撤一步，双膝落在塑料袋上，朝陆耀星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两根蜡烛中间。
陆晞买了一提纸钱，又买了一盒纸西装，扯开捆着纸钱的线，陆晞跪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开始烧钱。
“好久没来了，你应该想我了吧。应该吧。我不晓得你在那边过得啷个样，说不定过得还不错，是吧。说不定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又可以遇到那么一个很像你的人。说实话，我觉得你不想我，你都不来找我。我好难梦到你，真的好难……
“算了。老汉儿，我下学期就高三了，就要考大学了，其实在你刚走的时候，我就想的以后当医生吧，但是我又不是很确定，我到底是真的想当医生还是单纯因为不想自己在遇到亲人重病时无能为力而有这个意向的。
“其实你晓得我跟你一个脾气，说话少，说话不好听，情绪不外露，还有点自负。我虽然气我妈那个事情，但是她还是我妈，我不敢想要是她也不在了，我会变成啥子样子。因为实在要说，那我还能在这儿活到的动力也就只有我妈了。但是我讨厌肖锋，我讨厌他打我妈，我更讨厌我妈跟到他。但是我晓得我妈也算是为了我，所以我重新想了一下，以后还是当警察吧，要是肖锋再把我妈打狠了，我就把他抓起来。
“呵，要是你还在的话，我会好过很多吧，至少不用天天想到你。想到你以前给我唱的歌，带我兜的风，教我弹的吉他，讲给我的历史故事，还有做给我的凉鞋……
操着家乡话，陆晞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和陆星耀慢慢地谈心，憋了一年多的话在这个安静的松林被陆晞全然倾诉殆尽，而有些说不出来的，也在心里说净了。
清明结束，清明消失，陆晞已许久未觉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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