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流
河流 2
村东头的那条河,早就干涸了。只留下一条河床的痕迹,在那里东扭八歪的如干尸一般的存在着。
早些年,离村不远的地方,办了一个稀土加工厂,也不清楚,这稀土是个什么东东,从那工厂里流出的黄色的水液,让本已干涸而杂草丛生的河道,开始什么草也不生长了,村上开始蔓延一种令人后怕的说法,说这废液里有放射性的元素,也有说这废液里有大量的毒素,那不好的东西,通过河床的泥土,会渗进村子的井水里,人喝了会生怪病,女人要么不生,即使生,也会生下缺眼睛少鼻子,会多腿多胳膊的怪物。
在一个带头人的鼓动下,村子里集体上访了,最后的结果,听说是带头人得了好处,然后别的人,在骂骂咧咧中寂静了下来。
河道上开始有一种粘淡的酸臭味,飘浮在这个村庄,慢慢人的嗅觉也感受不到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从村外回来的人,每次进村,都有一阵很难适应的呛鼻。再后来,这个工厂倒闭了,有人说是环境污染被罚倒闭的,有人说是土地公发怒导致的,也有人说是这个工厂的厂长搞大了几个女人的肚子导致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关于这个厂人嘴上的话头,还没有完全停歇,就另有一个工厂轰轰烈烈的上马了,是加工果汁的,收的好坏瓜果,用大量水冲洗,然后压榨,消毒,灌装,河道里的水又开始流淌了,但气味更大,原本被稀土废液变黄的河道,又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烂了的发霉的果浆的乌黑的颜色,这次,村上没人闹事,听说是因为村上每年可以收些排污费的缘故,人又是骂咧了好一阵子,然后各忙各的。再后来,这个厂也倒闲了,村上又泛起了一层喧闹。
有人说这个河道就不应该存在了,要用犁耙翻了种地,有人说要留着,万一哪一天,曾经清澈的河水又回来了呢,开始只有几个人讨论,后来人就多了,七嘴八舌,大致还是两派,坚信河流会回来的一派,要犁了种地的一派,越吵越热闹,甚至有两个人,因为相互不能说服,扭打在一起,一个被木棒打破了头,血流的满脸都是,一个被裁纸刀划伤了腿,血流了一裤腿,两个人都被送进了医院,一个头上缠了好几层白纱布,一个拄上了拐杖,两个人互相掺扶着,回了村子。村人都笑话他俩,说这两个人是冷怂。
村长请教我隔壁的这个老头,这个老头却说河流一直都在,村长不明白他说的什么话,又让别人向老头打听了几次,得到的答案,仍然是模糊的。
有一天,村上下了暴雨,河床眼看着被水涨满,那些坚信河会回来的人,不顾被雨淋湿,站在河道旁,喜极而泣的呐喊,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它会回来的,这不,它回来了吗?你们都睁开眼看看。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就那么几回,平时河床就那么孤零零的干涸着,不过臭味消失了,河床上又覆盖上了好几层的淤泥,河床和河岸渐渐平齐,河床在消失中。
一个露水还没被晾干的早晨,村长破天荒的敲起了村头的那个悬在树叉上,早已被人忘记的集合的铃铛,向闻讯而来的村上人,激动而近乎语无伦次的,说他昨晚上清晰的梦见河又回来了,说这是先祖的昭示,做为村长,他要保留这河的存在。那些坚信河会回来的人,听的热泪盈眶,大呼小叫的,用吱吱哇哇,谁也听不清楚发的什么音,来支持村长的英明决断。
村长又一次去了我隔壁老头的家,向老头曾经的说法,表示了他的尊敬与谢意,又曲里拐弯的想套些关于这河流的目前现状如何解决的问题。也不知这老头对村长说了什么,村长从老头家回来以后的几天里,连他家门都没有出,等出来的时候,就激动万分的招揽了一群人,拿上铁锨钁头等农具,开始在那河床上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
一小段一小段的河床,在人的挖掘中,又露了出来,伴随这些河床的,还有那已经消失了好久的恶臭,也被翻挖了出来,重新在这个村子里游荡,那些翻挖的人,有几个,被这臭味熏的呕吐个不停,甚至连胃里的酸水也被呕吐了出来,也有几个,晚上竟然做了恶梦,说被某些看不清楚的黑影追赶着,怎么逃,也逃不掉。
河床上劳作的人越来越少,臭味越来越大,干活的人都不得不戴上厚厚的口罩,甚至一个口罩还不够,得多戴几个,相互之间开始喊着号子的场景没有了,有的是悄无声息的劳作和喘气。
村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和绝望,但他还不能放弃,他得骄傲的坚持下去。
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连下了七七四十九天,洪水冲刷了河床,肆虐了庄稼地,连村里的房屋也没有放过,一个坚信河会回来的老人,不慎在这场洪水中被淹死了,尸体是在洪水消退以后被找见的,已经完全腐烂变臭,和那河床上挖出来的味道一样熏的人难以忍受。
村长是怀着极大的悲痛,亲自为这个老人穿上了老衣,全程没有带口罩,也没有说一句话,在举行丧礼的那天,村长才说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说这个老人是为了河流的存在而死的,他的死,是全村人的自豪,全村人都要为他穿麻戴孝。那些老人的孝子们,脸上流淌着难以掩饰的幸福的泪水。
此后村长就一直窝在他家里,没有露面,直至换了另一个年轻的村长,才看见这个村长一下子老了,背也驼了,见人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的看着,好像一副有心思的样子。
我决定踏着这条干涸的河流,逆流而上的时候,去看了一下这个老村长,这是我隔壁老头的建议,让我表达一下对村长的敬意,村长始终都没有说话,只用枯瘦的双手,拉着我,好久都不愿松开,那手掌里流出的,不是身体的温暖,而是象他的老骨头一样,某种很坚硬的东西,在蛮横的占据着我的整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