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朋克女孩（下）
麒麟市内，郊区五环开外的一个小酒吧，拉开涂着Black bread油漆的铁门，音浪从四面八方袭来，劣质的音效在我耳朵里盘旋，我大概听出《海阔天空》的调调，年轻人都喜欢超越乐队，我以前也喜欢。一群人围着一个小舞台疯狂的扭动着。嘶吼着，发泄着属于年轻人对于时代的不满和嘲笑。灯光明明闪亮，却是那么的昏暗。舞台中心人群太过集中，弹唱《海阔天空》的乐队成为全场焦点。
安娜给点点买了顶鸭舌帽，此刻戴着帽子的点点和受惊的小鹿一般，巴不得跑我怀里来蜷缩着，我只好抓紧了点点的手，而安娜可不一样，在这里跟回家一般的无拘无束，一遍哼着我不知道歌名却很熟悉的歌，一遍和周围的人一起舞动，摇摆，直到小舞台中央。一个低沉的声音发出一句“听我说，全场安静了下来，而安娜依旧自顾自的摇摆着，哼唱着，反正没人看得见，随便她。
三人乐队，为首的拿着把火红色的电吉他，一身劲道利落的风衣，旁边的贝斯手和鼓手都是大白T恤外加破洞牛仔，相比之下我旁边这个白头发、铆钉外套此刻正在疯狂摇摆的rock girl显得实在不同寻常。
风衣男放下电吉他，拿起一个粉色的麦克风准备发言，看来看似威猛的男孩子心里都有一个小公举哈，这粉嫩的颜色让我不禁吐槽。
“很感谢各位都能一如既往的来到这个五环之外的Black bread，五年了，我记得五年前我们第一次在这里演出的时候，没有几个人。
“当时，阿king、默默、Ttwo，和老AC是我们的第一批听众。之后，BLOCK越来越好，就有了杰杰、柏树、天狼星………
风衣男依次喊出一堆人名，并且一个一个的指点着。
“最后，BLOCK成为麒麟地下乐队的king！
话音刚落，酒吧掀起欢呼和吵闹，好一阵儿才安静下来。
“我们五年来每个周末都会在BB一起陪伴大家，玩在一起、嗨在一起！
说到这里，风衣男声音有些许颤抖，后面俩哥们用手撑住下巴，没太多动作。
一直在我身边社会摇的安娜终于安定了下来，眼光直勾勾盯着舞台中央的三人乐队，一时间变成了木头人。
“不过这次呢，得和大家说再见了，我们三个决定离开南湖，离开麒麟、也离开BB。
全场默然，鸦雀无声。安娜的眼光早就穿过了人群，那抹焦急一览无余。
舞台上，风衣男深吸了一口气，拨了一下吉他弦。
“我的老朋友，也是大家的老朋友，BLOCK的主唱兼发起人安娜之前跟我说过，我们一定要走向全国，一定要让全国的地下乐坛知道南湖最强的乐队“BLOCK的大名！
“Anna!
“Anna!
……
这次的声浪盖过了每一次欢呼和呐喊，我听到有人泪水滴落的声音，我听到酒水在唇齿间挥洒的声音，有人哭泣、有人欢呼、也有人双手合十看着被BB遮住的天。
安娜站在一旁没有动，她静静地看着人群为她欢呼，她享受这一刻，正如曾经拿起粉色麦克风的她叱咤的样子！
风衣男抹了抹一直掉不下来的泪水。
“安娜歌唱得好，不过人品不行，大家看，今天她就没来，这人还是和以前那样懒，懒得洗脚水都得我们三个换着给她倒。
全场又有了欢笑，和安娜曾经做的那样。
“死CC，又在损我。
安娜小声嘀咕了一句，眼里早就容不下除了眼泪之外的其他化合物。
“安娜前三个月走的，看上去走的还行，最起码还是漂亮的，她是个连死相都很在意的人，这点大家应该也知道。
“安娜跟我们说，不要祷告、不要悲伤，她只是先为我们探探路！
众人再笑，安娜一直这样。
“我答应她，BLOCK将会万众瞩目，我也答应她，BB一定会欢送她，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兄弟们我们能做到吗？
一时间，吉他响起，贝斯抓耳，鼓点追击！
“Anna！
“Anna！
“无聊望见了犹豫
“达到理想不太易
全场再度高呼安娜，只不过这次没有悲伤，每个人都在笑着，安娜喜欢的笑他们都有，三人乐队唱起《不再犹豫》，人们的泪，融在笑容里。
一旁的点点抓紧了安娜的手。
安娜转过头来看着我，一抹释然的笑。
“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
阳光有些许的刺眼，年轻的妈妈将窗帘拉偏了一些，留住了阳光，也不会显得太热情。
一只雪白的猫咪安静的躺在毯子上，享受着妈妈给它留下的这一寸温暖。
猫咪转过肥嘟嘟的头来，看向我们所在的地方，似乎含有一丝欣喜意味的叫声惹得刚出房门的妈妈回过头来，摸了摸猫咪的头，但是始终止不住的叫唤。
顺着猫咪头的方向，妈妈也看向这里，一时间，安娜和年轻妈妈的眼光对上，安娜开始属于朋克女孩的哭泣，而年轻的妈妈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眼中的泪水在咕噜噜的打转。
“安娜，是你吗？
年轻的妈妈温柔的唤着安娜的名字，此时的安娜的泪水大概率能泡一壶十三司出名的“泪眼茶。
妈妈将白猫抱在怀里，眼睛依旧死死盯住我们所在的角落。
“安娜，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豆腐是有灵性的，当初它抱着你的脚回家，你说过你和它有缘，我也相信豆腐，只有你在的时候，豆腐才会这样叫唤，安娜，我知道你在的。
“安娜，妈妈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可女儿，你的离开让妈妈不得不成为唯心主义者。唯物，妈妈理性不了，唯心，妈妈哭的难看。
我不知道此刻的安娜抱着怎样的感情，对于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大多数人的态度多是“无可奈何、心有悲凉。
朋克女孩抽泣着，将头埋得很低，低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过妈妈能看到，也许。
点点很贴心的递上纸巾，朋克女孩抬头接过，哭红的不仅双眼，还有脸。随后看向抱着豆腐、也在抽泣的妈妈。
“能让我和我妈妈说几句话吗？
这女孩第一次如此诚恳且泪汪汪的看向我。
“做不到，办不了。
安娜明显有些急了，双手扯住我的衣袖，一旁的点点眨巴着含泪的大眼睛看着我，得，可爱与美丽的双重夹击。
“你是地狱的管理层，你就帮我一次吧！
…….
你见过哪个管理层出来跑业务的？
“电影看过吧，人鬼殊途看过吧，你非要我给你一个科学的解释也可以。
我心想安娜是当事人，情深意切可以理解，如同这样的悲欢离合，我与点点不知看了多少，数了多少，说到底漂亮姐姐的魅力还是不能抗拒的。
“你既然已经不在现世，就再不能违背规则去打通壁垒，一切都需要秩序，现世有法律，阴冥之地也不会例外。
哭红双眼的朋克女孩再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母亲，在半掩阳光下，独自老去，优雅也少了几分。
对着阴影的方向，妈妈停止了哭泣，理了理自己有些花白的头发，此刻优雅又回到了这个女人身上。
“安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把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全部回忆了一遍，从你出生，到学会走路，再到你谈恋爱和我睡在一起细数对方的好。
“你后来玩乐队，我是第一个支持你的，妈妈从来都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母亲，甚至，妈妈还打扮的和你们一样，悄悄的去“Black Bread看你们的表演。
说到这里，优雅绽放美丽，朋克不再压抑。
“顺带一提，其实你谈的那个男朋友，真不是好人，他竟然悄悄跟你说我做的饭不好吃，这我不能容忍。
“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跟你说的。
阴影中有人喃喃自语。
“我当然都知道，你什么都跟我说的。
阳光堆积的地方有人回应。
“你乐队那个穿风衣的小伙子蛮不错的。
“嗯，不过相处太久了，是家人，不是情人。
“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会不会也有樱桃蛋糕，会不会有好看的小裙子，妈妈给你做的麻婆豆腐你能吃到吗？
安娜愣了一下，转头看着我。
“有的，都有的。
“女儿，你应该待不了太久吧，我看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
……
“妈，少看点电视剧。
也不知不远的妈妈能不能听到，大概也是能听到的。
“我跟你说哈，记得在另外一个世界好好生活，不要动不动怼领导，不然清明节我给你送小裙子送蛋糕啥的，人快递不收。
我很确信安娜的这个妈妈对我们的业务能力以及内部关系提出了质疑和挑拨。
安娜破涕为笑，自己这个妈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
“这些我就不操心了，我啰嗦，不过呢，我再说最后一句，说完如果你要走了，就要让我知道你走了哦。
得到我的默许，安娜走向妈妈的身旁，豆腐叫的更加欢快，逃离了妈妈的怀抱，跳到桌上，另一面的安娜缓缓坐下，两人对坐，中间夹着一只蹦跳着的猫咪。
妈妈有些惊喜，她很清楚此刻对面坐着自己的女儿。
伸出手来，很有分寸的放在安娜的脸上，摸着了吗？摸着了吧。
安娜伸出手，大概也摸着了。
“女儿，说句老话，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妈妈，你也不能忘本，记得来找我。
“嗯。
……
……
女人静静坐在椅子上打着盹，怀里的猫安静的蜷缩着，仿若无事发生。
女人醒来，擦了擦泪痕，眼中有着不解和迷茫。只是当她目光及至桌上，再无迷茫，欣慰一笑，将怀中困困的猫抱起，走向院子，深深鞠了一躬。她接下来要做蛋糕，要做小裙子，还要做麻婆豆腐。给自己最好的女儿。
香木桌上，四方白纸一张，上书大字“晓，既已阅过，随风带走。
“渡灵林安安，为生魂私开方便之门，架现世与阴冥界沟通之禁桥，本当入赏罚司受追魂刑罚，念其入阴冥界来八年间兢兢业业，不忘初心，特罚三月俸禄补得供给，阴冥大界特此通报！ —总司枉死城。
“生魂安娜，品行端正，生性善良，由渡灵林安安推荐，今特批进入第五司纠察院，行文化纠正革新之举。
得，三个月工资说没就没，要是知道罚的这么重，那字儿我就不写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