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连续三天,我按照奕成在冰箱上的食谱,从冷藏里拿出他提前做好的一日三餐,吃得无滋无味。
我很想奕成,但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我的手机上,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相反,全都是被我摁断一页,曾经能倒背如流的熟悉号码。
我打算出去找他,甚至想去公安局报案,可是警察连那些绑架我的罪犯都找不到,我能相信他们吗?
我迷茫着出了门,恍惚走到巷口时,忽然被人拽上了车,再次醒来,是在我房间的床上。
准确来说,是季宅的房间。
房间内一片灰暗,月光透过窗户,却看见一个身影坐在黑暗中,盯着我。
“啊!我很害怕,往被子里躲去,那人连忙打开灯,过来哄我。
“时晚,我是想让你睡个好觉,对不起,吓到你了。
声音犹如魔障,我犹豫着拽下被子,浑身发凉“季…季总…
季沉拉下被子,神情有些受伤“时晚,你以前不是喜欢叫我季沉哥哥的吗?
我摇摇头,只希望他能离我远一点,我的胸口要被挤压到床不上气“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缠着季总了。
我日日夜夜,只记得这一句话,一句能让我少挨一顿棍子的话。
季沉情绪似乎也有些激动,他红着眼,按耐自己“时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晚交几天赎金会给你带来……他们明明答应过我不会的。
不会的?什么不会的?不会打我吗?他明明可以救我。
我不想回忆的那些事情,总有人让我一遍一遍回忆,季沉像是已经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可我只想知道奕成去哪儿了。
“你知道奕成在哪儿吗?
季沉捏住我的手腕,语气强硬又像祈求“时晚,忘掉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听见这一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起身甩开他,在灯光昏暗的房间中,腰撞向桌脚。
“时晚!
我跪了下来,像那天季沉来接我时,我在他车上一样。
“季总,你把奕成还给我吧,我只有他了,求你…求你…
季沉想过来抱我“时晚,你膝盖上有伤口,起来说,起来说好不好?
我躲开他的手,发了疯地抗拒“我只有他了!季沉!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你别动他!我去死!我会去死的!
季沉崩溃,悲切地摇头“时晚,我从来没有……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嘭——
我打碎桌子上的花瓶,捡起碎片比在自己喉咙上。
“奕成到底在哪儿?
季沉满目颓然“时晚,我真的不知道,你别动,别伤害自己。
我愣了愣,明白过来什么“原来如此,你不相信我会去死……
“医生!
季沉大喊。
医生跟保镖同时冲进来,我被钳制住,季沉趁机夺取我手中锋利的陶瓷碎片。
一针镇静剂打了进来,我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跟情绪。
私人医生们忙碌着包扎季沉被划破的手。
“我没事,去看看时晚。
“季先生别担心,时小姐只是破了一层血皮。
无足轻重的伤口,医生简单地缠了两圈纱布。
“只是时小姐的心里创伤很严重,需要好好治疗。
“我知道了,谢谢。
等忙活了一阵后,房间里又只剩下我跟季沉两人。
我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意识似乎漂浮在了身体之外。
季沉看见我这副样子,几乎哽咽“时晚…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会好好补偿你。
那镇静剂好像很有用,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再可怕的记忆都能回溯。
“补偿…
“对,补偿。
“怎么补偿?我想想……
季沉像看到了希望,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我被绑架三个月,一开始,他们觉得我很值钱,也会好好待我,只是每天吓唬我,要不来钱,就把我曝尸荒野罢了,哦对,那个时候,他们每天会扔给我半个白馒头吃,我吃不下去,却没想到,我很快连这种白馒头也没得吃了。
“后来他们给你打电话,让我叫得惨一点儿,你怎么说得来着?你说难听,有事就找你的秘书。挂了电话没过多一会儿啊,他们其中一个人,就往我肚子上踹了一脚,我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上。
“渐渐地,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发现好像我这样的大小姐打了又能怎样,反正没有人会在乎,于是每天都对我拳打脚踢,稍有不顺就拿我泄愤。
我看见季沉的身体开始颤抖,这就承受不住了?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再后来,他们拿不到钱,慢慢失去了耐心,鞭子、钢针、棍棒、还有我那天带在包里的卷发棒,通上电以后,烫在皮肤上,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每说一句,季沉便更加崩溃,他几乎不敢看我,却又怕转眼之间我就消失不见,矛盾而痛苦。
但我并不在乎,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呢。
“时晚,你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我歪了歪头,皮笑肉不笑说“赎金并没有到账哦,他们说要杀了我,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竟然在想,终于可以解脱了,我甚至都能看见爸爸妈妈的脸,他们在那边等我。
“可是他们对我说,让我好好活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逃了出来,那是一片森林,然后是庄稼地,再然后是高速公路。
“我睡在雨棚里,树上,吃树叶喝雨水,运气好的话,能碰到垃圾堆,我就会吃一些那些人最常给我吃的东西——馊掉的食物。
“就这样,走了几天几夜,几十公里,回到你面前,你对我说了一句真脏。
“哈哈。
季沉已经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他双目红得可怖,望向我,已然绝望“……时晚,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赎金…不知道你是这么回来的…
“季沉,你跟程雪能经历一遍我所经历的事情吗?你补偿不了我,但我原谅你了
“真的?季沉难以置信,颤抖着抓住我的手。
“真的,只要你把奕成还给我。
那天晚上,季沉在我床边站了良久,他眼窝深陷,饱经起落。
他还是说他不知道奕成在哪儿,我便不想跟他说话了,直到他的手机响起,替我掖了掖被角,身形落寞地离开。
我待在季宅,不能出门,心理医生每天都会来我的房间进行治疗。
医生是一个漂亮的姐姐,她从不逼问我的过往,只是每天,给我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我愿意相信她,主动开口跟她说话,问她有没有爱人。
她说有,并给我看了看手上的钻戒,幸福地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表示祝贺,给她讲我跟奕成的事情,她表示欣慰。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边,望着月亮良久,下意识相看奕成联系我了没有,才想起我的手机早就被没收了。
于是我只能望月,看着看着,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难闻,我头痛着醒来,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病房外面的争吵越发激烈,渐渐传入我的耳朵。
“怪不得囡囡回来之后,不跟我们亲近,她肯定以为我们抛弃她了!
“季沉,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种!你让我怎么跟你时家叔叔婶婶交代!
“爸,妈,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想让她乖一点。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
紧接着,又传来季沉的几声闷哼。
我以为是陆叔叔又打了他,结果直到我听见陆阿姨的惊叫。
“奕助理!
奕成!
我想下床,结果摔在了地上,哦,原来是腿断了,我在季宅的房间只有二层楼高,从上面跳下来,确实摔不死人。
听见动静,奕成从外面闯进来,他满脸风霜,下巴上长出胡茬,好像几天没刮。
“奕成。
我随手拿起床边的水果扔向他,奕成被打,神色却紧张而担忧,急忙走过来抱起我放回床上。
季母喊来医生。
医生大致检查过后“病人这半个月不要随便起床,膝盖上本来就有不可逆伤,再轻举妄动,腿就别想要了。
看得出来,医生有点生气,奕成赶忙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歉,说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医生奇怪地看了这些围着我的人一眼,对我说“如果需要帮助,或者需要法律援助,直接找我。
说完,便出去查床了。
也是,我身上这样的伤,难免不让人多想。
奕成上来抱住我,浑身风尘仆仆,我推开他,季母又上来抱住我。
这回我不敢推。
“好囡囡,你受苦了,都怪阿姨,阿姨教子无方啊。
我安慰她“没事的阿姨,都过去了。
季沉一言不发站在病房的角落,满是愧疚,他也没想到我会从房间跳下去吧。
“过去!给时晚跪下!
季父命令到。
季沉顺从地走过来,我求助看向奕成,奕成一把把他拉起。
“时晚受不住。
“是的,季叔叔,季家养我这么久,这次,就当我回报给季家了。
季母一听,哭得声音更大“囡囡,你这是要与我们划清界限吗?
我摇了摇头,不是跟他们划清界限,而是季沉。
“季叔叔,阿姨,我以前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父母很早就不在了,感谢你们把我养大,你们在我心里,就跟亲生父母是一样的。
季叔叔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过来拍了拍我的手“是季家对不起你。
说了好一番话,季家父母离开,说是让我安心养病,明天再来看我。
季沉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走。
“……时晚,我们再也不可能了,对吗?
听见这话,奕成还想上去打他,被我拉住。
“嗯。
“七年太苦了,季沉,人这一生,有几个七年呢?
出院以后,奕成带我去了一趟警局,在他的帮助下,那些绑架我的罪犯统统落网。
“诶,我听说奕队退役以后,去了有钱人家当保镖,这回怎么回归老本行了?
“嘶,你没听说啊?奕队被有钱人家大小姐给看上了,结果那大小姐遭人绑架,奕队可不得为爱重拳出击啊!
我这个当事人,坐在走廊外,吃着奕成给我买的绿豆糕,边听自己的八卦。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家属呢?
我指了指屋内。
奕成黑着一张脸出来。
两个警员原地立正敬礼。
“奕队!
“你们两个,别一天到晚瞎传。奕成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
警员瞪大眼睛,眼睁睁看小妹妹变嫂子。
“为什么不传?我觉得挺好听的。
奕成“……
警员“……
奕成退役以后参与这次案件,属于市民的见义勇为行为,做完出任务的笔录之后,还获得了个称号。
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是存了一些私心。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做了这种事,是要上我们族谱的。
奕成替我打着伞,我们买了菜,往家里走。
“你们时家还有族谱?
“对啊。
“那好吧,你一定要把我这件事情写上……要不我还是今晚给叔叔阿姨上柱香,写信太慢了。
我“……
奕成回来之后,哄我哄了好一阵,当我知道他听说警方那边突然出任务,他来不及把我叫醒,穿上衣服就出门的时候,我还是后怕。
他说,幸好冰箱里有一个星期的伙食,一个星期之后,他也就该回来了,但没想到我会出门去找他,还被季沉抓回了季宅。
晚上吃饭之前,我窝在沙发里,一手拿着身份证,一手查手机。
厨房里,奕成边切菜,边大声跟我聊天。
“程雪被抓了,法院已经对她提起诉讼了。
“嗯。
“季沉涉嫌…故意杀人,可能也得传唤问话。
“嗯,我到时候写个谅解书。
不知何时,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停止,奕成来到我身后,忽然将我抱住。
“这就出谅解书?怎么不谅解谅解我呢?
我瞪了他一眼,奕成灰溜溜认错。
“我查了一下黄历,明天是个好日子。
奕成从卧室里找到我不翼而飞的拖鞋,拿到沙发来给我穿上。
“嗯?
“宜嫁娶。
“嗯嗯?
我踢了他一脚“嗯什么嗯?明天带上你的身份证,跟我去民政局。
奕成突然直起身体,开心得像个狗狗,抱住我,使劲揉使劲蹭“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领证那天,我特意告诉了季父季母,晚上,带着奕成跟谅解书去季家吃了个饭。
如今,我还是只能吃一点正餐,更何况奕成觉得自己名正言顺,更严格地看着我了。
季母抓着我的手,笑着问“囡囡想什么时候办婚礼,提前告诉阿姨,阿姨早早准备。
季父拿出一对玉如意的吊坠,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坠子你阿姨在你十八岁的时候打的,就等着今天呢。
我收下,跟季父道谢。
季沉全程没有出现,离开季宅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背后有人看我,一回过头,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奕成问我。
“没什么。
季沉站在黑暗中,捧着相框,几近落泪,里面是他年少时跟一个女孩子的合照,明媚的时晚,骄纵的时晚,那个满眼都是他的时晚,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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