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墙角数枝梅
钟培青今日沐休,然早早起身已经成了习惯,虽不用当值但也很早就起来了,闲来无事,便叫了长子到书房叙话。
今日一场大雪,成了父子两人叙话的引子,钟培青想到的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打红梅,美且高雅。
奈何儿子钟于行想的却是大雪封门,怕是要“路有冻死骨,以及朝堂局势越发晦涩难辨。
看着眉头紧锁的儿子,钟培青打消了阔论几句的想法。
而看着对政治的敏感度基本上为零,对朝堂局势毫无兴趣,经过入仕历练的钟于行最近愈发感叹,毫无心机的父亲这些年仕途顺畅,真是祖宗庇佑啊!
钟培青摆手示意儿子不要继续讨论时局,但这并不能打消钟于行对未来的担忧。
天家年事已高,近来已渐显昏聩,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太子已过而立之年,醉心修仙,尚无子嗣。
外有突厥势力虎视眈眈,内有宗室子弟谋求入嗣皇孙,整个帝国外表看起来依旧是轰轰烈烈的热闹,内里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点点开始衰败起来。
钟家这对父子端的是父慈子孝,却仍不可避免的话不投机,一向如此。
两父子一时无话,恰逢老太太差人来请培青父子去春晖堂用早饭,便草草结束了谈话,一起出了书房。
大雪下了一夜,才有了要停的样子,父子二人逶迤行来,只见一众仆妇在忙着扫雪,“可惜了这场大雪,还没有来得及细赏,竟扫得这样匆忙。钟培青感叹道,继而又说,“赵公府上的梅花是最好的。
到了廊下,女使掀起了帘子,一团热气夹杂着水仙的香气扑面而来,年老之人怕冷,故而老太太房中的地龙总是烧得更暖些。
钟培青举目望去,馨香的暖室,以及身处富贵堆中的女眷,不由得催生出一种自得感以及舒适感,商户之家出身的小子如今却成了官身,并给整个家族带来了如此荣耀,怎能不让人自得呢!
“儿子给母亲请安!
“孙儿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瑾瑜又带着瑾澜给父亲和哥哥见了礼。
母子、夫妻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仆妇便摆桌子准备吃早饭了。
于行从旁处听得今日赵府宴会之内情,免不得要对瑾瑜嘱咐些话。
瑾瑜心下暗叹,赵学士之意,京中怕是无人不知了,倘若未能得偿心愿,这赵家小姐又当如何自处呢?瑾瑜不免又对这赵家小姐增添了几分好奇。
因闺中女子规矩多,名正言顺出门的机会不多,故瑾瑜初时颇爱参加这种宴会,但后来发现名义上为赏花、赏雪的聚会,其实背后是各种利益的试探、角逐和交换。
瑾瑜不耐烦和人周旋,所以就求着李氏,将这类聚会推了又推。
在李氏眼里,名目繁多的聚会,是京都达官贵人们为自己相看门当户对女婿、儿媳妇的绝佳方式。和众多母亲一样,李氏最初也是希望瑾瑜能在聚会上崭露头角,博个好名声,将来寻个好郎君。
瑾瑜便求到李氏,看着落水后的大女儿,经过精心调养脸色越发红润起来,拉着自己袖子哀求的模样,李氏的心便软了下来,想着孩子还小,京中的权贵这样多,少一个从四品官员的女儿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等大些再出来见人也不是不可以,是以同意了瑾瑜“无理的请求,每次有邀请,便寻个由头回绝了。
是以瑾瑜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今日要不是父亲的上峰下帖子,瑾瑜也不愿这大雪天出门,到别人家去立规矩。
想到这里,瑾瑜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小米粥,小米熬得烂烂的,上面还浮了一层米油,散发着阵阵米香,最是适合年老体弱之人食用。
往常瑾瑜总要配上酱菜,用上两碗,但今日要出门做客,怕进得多了,有诸多不便,只喝了半碗,就轻轻得放下了碗筷。
看看身侧梳着丸子头的瑾澜吃得正香,不免微微笑了起来。
饭毕,略歇了一盏茶的功夫,钟培青就带着一家辞了老太太出了门。
两辆马车,男女各乘一辆。
瑾瑜扶了元宵的手,上了马车,马车不大,母女三人坐着就已经略显拥挤,因此也没法烧火盆,李氏怕瑾澜冷,便把她抱在怀里。一路上沿街的叫卖声,引得瑾瑜不时的掀开帘子观看。
待到了赵学士府门口,瑾瑜扶着元宵的手上了马车,借势抬眼看了看赵府的门楣,只觉得赵府的建筑规格要比自家高上很多。
门前马车成行排列,门口进出的人员亦是络绎不绝,各个负责接待的执事都穿着浆洗的笔挺整洁的灰色长袍,忙而不乱,进退有度,一品大员的府上果真不同。
下了马车后,瑾瑜便眼观鼻,鼻观口,低着头跟在李氏的身后,李氏带着瑾瑜、女使抱着瑾澜一同去了后堂,向赵太太请安。
赵学士官居一品,乃清流之首,此一番下帖,众人皆给足了面子,后堂之内已聚集了好多人。
李氏先向赵太太见了理,便叫瑾瑜、瑾澜上前见人。
“瑾瑜(瑾澜)请赵太太安!
说完便要下拜,赵太太忙命人扶助,左手拉了瑾瑜,右手拉了瑾澜,笑着向李氏说到“素日也不见你带女孩出来应酬,我只当是藏拙,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藏宝,看看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像花儿一样。
瑾瑜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下,赵太太虽然是笑着的,但这笑容并未到达眼底,不过是客套罢了,就假装羞涩地用帕子捂嘴笑了一下,顺势将手从赵太太手中抽回。
李氏含笑道,“您谬赞了,您家的大姑娘才是个好的,京城中谁不知道云英姑娘才情、样貌都是拔尖的,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去。
赵太太让她们归了坐,心里有些自得地笑了笑,我的女儿自是极好的,说是神仙妃子也不为过。想起自家女儿金尊玉贵的养到今日,原想配个天潢贵胄,怎奈天家年事已高,太子又一心修仙,其他的宗亲要不是没有适龄的男子,就是人品才情不佳。
英亲王世子倒是才情俱佳,不过却是个闲散宗室,无甚实权,想来想去还是这武安侯家的长子最为合适,武安侯手握重兵,那是实打实的大权在握。
“你呀你,和你家老爷一样实在,皇后娘娘说了,云英的婚事要由她来做主的,我们是不敢妄议她的婚嫁的。赵太太越说越得意,似乎和武安侯家的婚事已经拍板了一样。
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启了赞美赵云英模式,瑾瑜觉得无聊,只低了头看裙幅上的绣花,一朵两朵的数着,正闹不清是第23,还是24的时候,一只肉肉的小手摇了摇她的衣袖,顺着两只小手往上看,是梳了两个丸子头的瑾澜。
瑾澜将嘴巴凑到瑾瑜的耳朵上,小声说要“出恭。
瑾瑜噗嗤一生笑了起来,拉着瑾澜的小耳朵,说“清早不是和你说了,要少进汤食,多进糕饼,偏你贪嘴。
瑾澜扁了扁嘴,“那是老太太屋里的粥过于香甜嘛!
瑾澜年幼,瑾瑜怕她受不住,便附身和李氏耳语了几句。李氏见堂内人多,怎好直接说孩子要方便,只说孩子年纪小,贪玩,想出去转转。
赵太太笑着说“今日事儿多,是我忘记了,我家后院有几株绿梅倒是不错,今日迎雪已经开了大半,早就着人另收拾了院子与你们这些小姐妹玩耍,我这就着人送你们姐妹过去。另外呢,老爷也邀请了一些公侯家的公子,虽是外男,不过也可不必见外。京城的圈子就是这么大,大家都是沾着远亲带着旧故的,瑜儿和澜儿不常出来应酬,我不过白嘱咐你们几句。
瑾瑜诺诺称是,谢了赵太太的好意,便出了屋来。先寻得赵府为女眷准备的盥洗地方,照顾好小瑾澜之后,瑾澜便嚷去看那绿梅。瑾瑜对瑾澜一向是“言听计从的,虽不愿在多走一步,却也不放心别人带着瑾澜,免不得一同走一遭。
殊不知,此刻,梅园的一角已站了赏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