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藏玄机的饭局2:欲壑难平
周卿见母亲带进陈议长夫妇，从屏风一侧走进来，她便迎上去道“我也帮金署长看了手相。他怕是要发大财了呢。
周母与陈议长短暂对视了一眼，讪笑着，“小孩子倒也相信起手相来了。咱们快坐下吃饭吧。
周卿想找个借口离开，连忙道“我去厨房……叫人。说完就一闪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在通往厨房的小花园里，刚才那人滑腻的手汗似乎还留在周卿的手掌上，手腕上，顺势爬上整条纤细的玉臂，她恶心极了，连忙啐了一口。
她不打算再回到饭桌上了，停在在一处人工小湖旁，侧身坐下。
暮色四合中，她捞起水池里一捧金黄色的夕阳，池水被太阳照得暖融融的，可以带走那种滑腻、肮脏的触感。她索性将双手都插进水池中。
冬日丽港的日落时间是极短的，倏忽间，太阳就隐没在了山间。方才满池燃烧的金黄一下子变为一摊寂静的墨黑。
她把手拿出来，在裙子上擦了擦，点燃一支香烟。
她吸着烟，来踱着步子，偶然间抬头看到被屋脊切割整齐的四方天空，凄凄惨惨的灰白色，她感到自己在一口深井里，绝望地想象着从未见过的宽阔蓝天会是什么模样。
周卿在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周母对陈议长夫妇说的那棵黄了叶子的银杏树。
又是一个支开人的幌子罢了，在座所有听见的人里，恐怕只有周卿自己走了心。
又或许是她太无聊了，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也可能是二者兼有，她也不知道，就像一直以来，她对周母的态度都处于相信与不相信之间，依赖与摆脱之间。
这样富贵的日子过久了，如果彻底摆脱了林美棠和杜行之，她不能确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对那样的生活既向往，又害怕。
山雨欲来，凉风习习，把周卿吹了个通体冰凉。
她一步懒作一步朝着最外面的客厅迈，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密密层层的芭蕉叶，割伤了周卿裸露着的脚腕，像是周母设置的暗器。她不禁思索这深宅大院中，究竟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机关？
周卿从小在这里长大，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被人们称之为“家的地方让她感到非常陌生甚至可怖。
周卿终于踱进客厅，她害怕吹风后感冒，赶忙招呼家里的阿姨拿一壶热姜茶和备一份简单的晚饭。准备就在这里等待周母，如实复述她刚刚和雪貂脑袋的对话。
周母一直没来，应该是饭局还未结束。
屋外恰巧下起了一阵急雨，风席卷着大颗大颗水珠子往门窗上直拍，噼里啪啦的，那是雨水粉身碎骨的声音。
这破碎得雨声听久了，周卿更加地不耐烦。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仔细回忆起下午时杜鹤弹奏的旋律，那些零零碎碎的音符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曲子，就像周卿无法通过几个月一次的见面了解女儿的全部那样，力不从心的悲凉又一次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竟然合眼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大雨已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连绵小雨。
林美棠撑了一把深蓝色的伞，走进客厅里来，她将伞收了，放进门口的竹编伞架里道“你刚和那个小金都聊了什么呀？
“你在元朗买了多少地？周卿站起身直接问道。
“我只是恰逢末班车，捡了个芝麻大的小地。周母惋惜道，“再说了，炒地皮的游戏谁不想参与？
周卿道“我就不想参与。
“呵…周母冷冷一声道，“随你。
随后，周母碍于周卿今晚来是替她办事，就又换了一副脸面，“卿卿饿了吗？我让厨房蒸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可是你整晚都没来吃。
“没见你多在乎我。周卿给了一个白眼。
林美棠走过来把双手搭在周卿肩膀上，亲昵地说道“妈妈只是想给多留给你一些东西，等我走了，家里的一切不都是你的？
周卿受不了自己和林美棠之间这种母女情深的戏码，她忙挣脱开林美棠的手臂，然后轻轻推搡林美棠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给他开了这个数。周卿伸出食指，在林美棠面前晃。
林美棠微笑着点头，示意周卿继续说下去。
“但他要这个数。周卿努了努嘴，伸出其余四根手指，变成一个手掌继续在林美棠面前晃着。
周母想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那样，打掉周卿晃动着的手道；“你晃得我都要晕了。你是怎么说的？
周卿用那只被打掉的手，慢悠悠地拿起酒杯，才送到嘴边，就被周母拦下了。
“你快说啊，急死个人。
周卿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他说‘那恐怕要看看财神爷他老人家答不答应。’
周母听罢，脸上即刻舒展开了，她冲周卿狡黠一笑，连声夸道“还是我们家周卿会说话。
说完她肩膀头一耸，脸刷得一下就冷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小赤佬，敢在我家讨价还价？
周卿又饮了一口杯中的酒道“有的人呐，就是贪心。
“这个油头粉面的狗，就知道他是个不入流的东西。林母咒骂道，但语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不屑一顾。
周卿听完，眼圈泛起了红，她想到刚才圆桌上发生的一幕，周母把自己的手交到了她口中的“狗东西手里，周卿一阵胆寒，她点燃一支烟，试图在吞吐间令自己冷静下来。
周母嫌弃地抱怨着“不要在这里吸烟啊你，明早鹤鹤还要在这里练钢琴呢。
周卿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刚刚平复的心，一下又被揪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因为他不入流，不够资格和你们谈。所以你才让我去试探他，对不对？
林美棠故作纳罕，挑衅似的问“怎么？让你跟个小老弟谈谈，折损你身段了？
“你让我做的那些事，何止是折损我身段？我恶心透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和狗了！周卿说着，眼圈上泛起了红晕。
林美棠呵道“你父亲去世之后，我向来都是这样做生意的。如果没有我，在丽港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你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
周卿吸着烟，只觉太阳穴上的筋一鼓一鼓地跳动着，欲要冲破这层皮囊。
林美棠用手作扇子在面前挥了挥说“你自己在这里抽好了，我再待下去，怕是要犯气管炎。
“妈，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像你那样。周卿伸手想把已经起身的林美棠拉回座椅上。
林美棠只是甩开周卿的手，跨步往门口走去，她背对着周卿冷冷丢下一句，“女儿啊，我劝你，做人不要太自怜，尤其是做女人。
林美棠撑起伞，走出门去。雨伞利如刀锋，一路走，一路割断院子里由连绵雨滴串成的珠帘。
大厅内只剩下周卿一人，灯光摇曳着，大厅里面地乌木长台在黄色的灯下显得漆黑狭长。周卿绕过那些还未来得及打理的一地古董，这些破破烂烂的玩意儿，一旦被赋予一些动人的故事和传说，人们就愿意去了解它们。甚至愿意花大价钱去买它们。
但周家赚钱并不是靠这些从土地里刨出来的玉石花瓶，或者远渡重洋，从欧洲破浪而来的盆盆碗碗。这些东西在明处，有些不能言说的东西在暗处，在暗处的才是真正的生意。
周卿用燃着香烟的指尖，拿起一瓶威士忌，一仰头灌进嘴里。
她多么想弄清楚，这么多年来林美棠究竟把自己当作什么？自己的作用也许就和那些不知在哪弄来的古董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开口讲话，讲大家都喜欢听的话。
只有变得像地上的那些破烂货一样，我才能不自怜……她想着，又是猛灌一口。
她想到了那个雪貂脑袋滑腻腻的手，他色迷迷的眼睛，他的目光像是一条肥腻的舌头。手虽安安分分地只覆在她手上，但那目光的舌头早已舔遍了她的全身。周卿感到自己身上沾满了涎液，一阵恶心袭上心头。
林美棠说得对，做生意，卖什么不是卖呢？必要的时候卖一卖自己的女儿，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赚钱就好了。
但周卿不会料到，林美棠想要的不止是钱那么简单。
因为，人的欲望是一场怎么填都填不满的饥荒。
她需要一场大洪水，冲走那恶心的欲望的涎液，她抄起还剩半瓶的威士忌朝门外走去，走进大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