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事的起点
他红着眼看着商宁渐渐远去,那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怎么就那么厉害,竟然把他的魂一同带离了他的肉体,只留给他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大多数时候,宋朔言都是只身一人,所以他是孤独的,然而,幸运的是,商宁从来都是懂他的。
如她所说,他心里装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事。可是有一点她说错了,关于这里的记忆,从头到尾,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得,只是这些,无人知晓罢了。
雪越下越大,商宁的脚印一点点被落雪覆盖,最后了无痕迹。
可是这场雪却沿着宋朔言的回忆离开原城,厚厚地落满了步犁村每一棵枯树的小小枝丫上。
那时,正值深冬,一场大雪落下,整个步犁村银装素裹,美得像是书中的的画一样。
那时,与宋朔言相依为命的父亲因意外去世,他成了孤儿,来村里支教的年轻教师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在了身边。
他们一同上课,再一起下课,宋朔言对那位教师很是依赖。然而,这样的日子却在那年的冬天画上了句号,短暂的实在不像话。
一日清晨,那年轻的教师要去城里一趟,他让宋朔言待在家里等他回来。那时的宋朔言已不再是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乖巧又懂事,他在家里等着老师回来。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天,他在老师回来之前,竟还见到一个陌生人。
那人穿着得体,走过来问他是不是叫宋朔言,宋朔言沉默着不去理他。他又问他是不是在等他的老师,宋朔言还是不理他。
那人见他不说话,也不恼,反而是颇有耐心地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宋朔言的身边。
他温声细语对小小的少年说“我知道你就是宋朔言,你的老师文初旭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宋朔言在听到那人说出自己老师的名字时,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
那人也是精准捕捉了宋朔言的这一小小动作,所以他像个老熟人一样,告诉了宋朔言他此来的目的。。
他说,“朔言,你很在意文老师吧?
宋朔言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道“那是当然,文老师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人呢!
那人继续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文老师的家里出了点事,往后他恐怕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教书了。
宋朔言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身旁之人的脸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接着说道“他放心不下你,所以便将你托付给了我们,我今天就是来带你走的,那人顿了顿,而后语气更显真诚地告诉宋朔言,“朔言,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少年收回视线,沉默地坐在父亲专门为他做的小凳子上,像是在敌意地对抗着这个,说要带他回家的陌生人。
直到文初旭出现,少年整个人才松懈了下来。也就是在看见文初旭的那一刻,他眼里的紧张和落寞才一扫而光,重新燃起了无尽的希望。
文初旭刚一走近,少年猛地起身扑到文初旭身后,却是倔强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文初旭抬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说了声“没事的。
贺恺见状也站了起来,他知道文初旭明白他今天的来意,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向文初旭解释,“这孩子不肯跟我走,他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就在这儿陪他一起等了。
“谢谢你,这么耐心的陪着他在这儿等,事发突然,他可能还没准备好,就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
贺恺听见文初旭这客气又疏远的话,眼中染了一丝复杂。
“我不走!躲在文初旭身后的宋朔言突然大声吼道。
贺恺见宋朔言如此排斥,心中隐隐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所以,他答应了文初旭,三天后会再来步犁村接宋朔言。
贺恺离开后,宋朔言才小心翼翼地从文初旭身后探出头来,低声问了文初旭一句:“文老师,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文初旭看着宋朔言战战兢兢的模样,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伤害降到最低。
他并不是不要他了,不是要把他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文初旭心中犯难,如果宋朔言不理解,他该怎么说服他才好?
“朔言,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往后我就不能再留在村里教书了。我放心不下你,可是却没办法带你一起走,所以才要把你托付给别人照顾,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来接你。
尽管事出有因,但文初旭心里还是负疚不已。
宋朔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良久之后又仰起脸认真问他:“你多久才会来接我,真的……会来吗?
宋朔言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把他抱在怀里,跟他说会陪他一辈子,爸爸也说会陪着他长大,可最后他们却都食言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幸亏,还有文老师在他身边。可是,如今连他都要走了……
“多久?文初旭思考着,“我也不知道,但我保证,一定会尽快来接你。
宋朔言又是半天没说话,文初旭看在眼里,更是心疼,然而,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阵儿,宋朔言小声开口:“文老师,今天我想自己一个人在家住,就不去你那儿了。
“朔言,你生老师的气了吗?
宋朔言摇了摇头:“文老师,我没有生气,我就是心里有些害怕,怕走的时候会舍不得你,所以,我想……我想自己习惯一下。
文初旭一个大男人,竟因为眼前这少年的一句话瞬间湿了眼眶。
他干巴巴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来。默默叹了叹气,平复心情后,也就依了他,“那老师晚上过来陪你。
“文老师,你不用过来,我不害怕。
文初旭没有坚持,只是转了话题,“朔言,我明天带你去镇上转转。宋朔言仍旧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进了屋,关上了门。
屋外,文初旭并没有离开,他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心情复杂。
虽然他不是在等宋朔言开门,但那扇门确实一直没再打开。
门里门外的世界,似乎都是黯淡无光的。
屋子里光线很暗,宋朔言失神地坐在父亲给他做的那张小床上,而他本就瘦小,一双大眼,在此刻更显得空洞无比。
天色渐晚,文初旭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精心做了两个人的晚饭,给宋朔言打包好一份送到了他家。
站在宋朔言家门外,文初旭看着紧闭的房门伸手敲了敲,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他再次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
顾不得多想,文初旭使劲推了一把,那门就被推开了,原来,宋朔言根本就没锁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打开灯,却见宋朔言光着脚站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
“朔言,你……文初旭话到嘴边,一时不知是该责备还是该担心。
“文老师,我睡着了。宋朔言似乎感受到了文初旭此刻的急切,赶忙向他解释。
看着少年惊弓之鸟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文初旭心中涌上了酸涩,他竭力压下,冲宋朔言晃了晃手中的饭盒,“我来给你送晚饭。
“嗯,好。宋朔言答应着,眼里却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局促。
宋朔言转身坐在床边,弯腰拿起地上的鞋子就要往脚上套,文初旭瞥见他连袜子都没穿,就顺手将手中的饭盒放到了桌子上。
几步走到床边,文初旭在宋朔言面前蹲了下来,然后脱下宋朔言穿好的鞋,伸手拿过放在床边的袜子给他穿上,然后才给他穿上了鞋。
“朔言,以后一定要先穿好袜子再穿鞋,这样天冷的时候就不会冻脚了,记住了吗?
“好。宋朔言乖乖地应着他的话。
文初旭摸着他头发的手顿了顿,这孩子这样真让他放心不下,又想着他总会长大,就温柔地笑了笑。
一年前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他原本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可突然就变得少言寡语了,就像现在这样,乖巧懂事,战战兢兢,怕失去,怕添麻烦。
这一年来,他们彼此相伴,宋朔言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可造化弄人,如今他们也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刻。
“趁热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宋朔言听话地走到桌子前,坐下来开始吃饭,文初旭看着他食不知味的样子,心中有些无奈,又隐隐觉得愧疚。
果然,他简单吃了两口就停了下来,关切地问文初旭:“文老师,你吃了吗?
“还没呢,我一会儿回去再吃。
“文老师,你回家吃饭吧,凉了不好,碗筷我会洗好的。
“朔言,真的不用我陪着吗?
文初旭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和恐惧。
因为从小就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总想着把自己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都留住,把他们都看作自己的亲人,一旦有人要离开他,他总是要花很大的力气来说服自己接受。
其实,文初旭不知道的是,在宋朔言的心里他和那些亲近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留在身边的亲近的人,更是他心里万分在意的亲人。
“不用,我没事的。
宋朔言还是坚决地拒绝了文初旭。他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拖累文老师,不能让他为难。
文初旭见宋朔言坚持,也就没再多说,离开时,又重新帮他拉好了门。
周围突然安静得可怕,宋朔言盯着碗里的饭发愣,不知道为什么,实在难以下咽。并不是饭不好吃,而是他实在没有吃下去的力气,索性放下筷子,又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宋朔言拿着洗好的饭盒去找文初旭,他还是沉默着,这漫长的一夜,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而分开是早就注定了的。
“朔言,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还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文老师,对不起!宋朔言低着头说完,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外面的天气冷得让人话都说不利索,文初旭伸手把他拉进屋里,“朔言,别跟我说对不起,要离开你的人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本来答应了会一直陪着你长大,最后却食言了。
宋朔言突然牵住文初旭的手,说:“文老师,我会好好的,乖乖等着你来接我。